谁与王羲之关系更铁?
从《世说新语》各条目里看,王羲之与谢安谢万计10条,与谢安过从甚密6条;与刘真长4条;与许玄度(许询)3条;与孙兴公(孙绰)4条,此外还有支道林。王羲之写《兰亭集序》召集的朋友里,谢安、谢万、孙兴公也都在其中了,刘真长、许询没有活到永和九年,支道林没在邀请之列。
故而,我瞎猜,王羲之的兄弟伙首数谢安,其次孙兴公。奇怪的是,如果王羲之真出生303年,他比谢安大16岁,比孙兴公大11岁。十岁及以上,是兄弟互相体恤,容易情深的最佳距离么?关于这年龄而产生的兴发之慨,在《世说新语》2.62中有一段谢安与王羲之的私密对话。其文如下: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很明显,是谢小弟找王大哥说一说中年人的悲伤。谢小弟说,人到中年,面临生死离别的事情一多,不免心情糟糕,连日难以排遣。王大哥说,对的,对的。人活到老,自然如此,还好,还好,可以偶尔听听音乐,宣泄一二。又怕儿辈们察觉,减损了欣乐之趣味。
说俗点,也就是人老了,从心所欲不逾矩。想听丝竹之声便听,谁管得着。
备注一下:《世说新语品读》中“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译作“还常常担心子侄辈减少欢乐的情趣”,我以为错误。网查阅此句,得以确证。录如下:张岱《陶庵梦忆·张氏声伎》中云:“谢太傅不畜声伎,曰:“畏解,故不畜。”王右军曰:“老年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曰“解”,曰“觉”,古人用字深确。盖声音之道入人最微,一解则自不能已,二觉则自不能禁也。
很奇怪,谢太傅都不畜声伎,何来王坦之的苦谏呢?何来谢太傅心生烦闷之说?
当然,谢太傅述苦明显是找对了人。《世说新语笺疏》里作了详细地解说,录文以下:
《文选》二十四张茂先(张华)答何劭诗曰:“自昔同寮寀,于今比园庐。衰夕近辱殆,庶几并悬與。散发重阴下,抱杖临清渠。属耳听莺鸣,流目玩鲦鱼。从容养余日,取乐于桑榆。”右军之言,似出于此。散发岩阿与陶情丝竹,虽风趣不同,而所以欣然自乐,以遣余年,其致一也。谢安晚岁,虽期功之惨,不废妓乐。盖藉以寄兴消愁。王坦之苦相谏阻,而安不从。至谓“安北出户,不复使人思”,正愤其不能相谅耳。惟右军深解其意,故其言莫逆于心。案右军尝谏安浮文妨要,岂于此忽相阿谀?盖右军亦深于情者。读《兰亭序》,足以知其怀抱。本传言其誓墓之后,遍游名山,自言当以乐死。是其所好不在声色,“丝竹陶写”之言,殆专为安石发也。然持论之正,终不及坦之。读者赏其名隽可耳。
这《世说新语笺疏》最后一句,甚不得我心。说什么“持论之正,终不及坦之。读者赏其名隽可耳”,我高度不赞同。这持论正与不正,且不说还需一番考究外,譬如持论正就会行得正么?
谢小弟找王大哥吐槽。一则王大哥现在是编外人士,不在朝堂,与自己毫无利益冲突;二则王大哥赌咒发誓过,要遍游名山,浪荡山水,乐死以终。谢小弟听点丝竹乐呵乐呵,两人情致一也。三则那王坦之,王文度忒多管闲事(备注一下,他爹即王蓝田,即王述),处处与己作梗装腔作势。谢小弟找王大哥倒倒苦水,两人算是同仇敌忾。谢小弟是看不上王坦之,王大哥是看不上王坦之他爹。有《世说新语》8.128作明证:
谢太傅道安北:“见之乃不使人厌,然出户出,不复使人思。”
安北,即王坦之,曾做安北将军。谢安对王坦之的品评可谓精辟:王坦之这个人,在眼前时不讨嫌,但他前脚一走,我绝对再也不想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毫无挂碍的人罢。
《世说新语》8.78:谢公称蓝田:“掇皮皆真”。
《世说新语品读》译为:谢安称赞蓝田侯王述:“他这个人剥去外表露出来的都是本真。”我高度不赞同。我倒以为,以谢安的性格,此句包含的讽刺意味更重。翻阅《世说新语笺疏》,只加了徐广《晋纪》的评注曰:“述贞审,真意不显。”这最后四字:“真意不显”,深可玩味,是述真意不显,还是谢安表达其真意不显呢?
至于王述与王羲之的不对盘,《世说新语》里到处散落着,且留待下一回再说。
总之,我以为,谢小弟找王大哥倒苦水,完全是找对了人。谢安是王羲之认定的第一兄弟伙。至于王坦之劝阻谢安少玩些丝竹之音,以免流毒朝堂,带坏一帮子享乐。退一步说,其持言正倒是正,但未免太正以至无趣之极。王右军这最后一句“损欣乐之趣”可谓契中要害。
王坦之无论胆识,还是才干,都远逊于谢安。既如此,其劝诫就是无用功。无用功还做,也透露出王坦之是个很“笨”而较真的人。
东晋,萌发个性,张扬个性,但整个时代与社会飘荡的无非是明哲保身的个人享乐主义之风,这与春秋战国时代雄健的积极的个性追求相比,明显拖着病态与畸形的尾巴。
《世说新语》多处展现了王羲之在政治及学识上有过一些真知灼见,比如《世说新语》2.70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尚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此时的王右军是清醒的,其政治敏锐性甚至超过了谢安。但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受到环境的影响,很难始终保持着这份清醒的政治头脑,每个人自性的小流弊,最终汇成时代的大悲剧,始终清醒并且能力挽狂澜的英雄没有!
公元353年3月3日,王羲之召集41人聚会兰亭,饮酒作诗,成就兰亭雅集之盛事,其所招集的人员中除家族成员王凝之、王献之、王肃之、王徽之、王彬之、王元之、王蕴之、王涣之8名外,包括司徒谢安、司徒左西属谢万,左司马孙绰和他哥孙统,前馀姚令等一干人。细数下来,在职官员23名(不包括王羲之),退休官员6名,不一一罗列罢。
而当时,简文帝司马昱为了打击桓温势力,派出了他的死对头清淡名家殷浩出征北伐。殷浩与桓温相比,在实干方面,实在差距很大。王羲之作为两人的朋友,撮和不成,干脆放弃了。就跟他兰亭聚会两年后愤而放弃官职一样。
一边是清谈欢乐,一边是内讧征战,何来国安?时代需要书法家,也需要文学青年,但一个社会全是清谈与文艺青年,没有实干家,这个社会当如何呢?穿越历史,品鉴古人陈迹,审识自我,更加明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