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美学思想史研究

张三丰为元明间的著名道士,名通,又名全一,字君实(一作“君宝”),号玄玄子。《明史·张三丰传》里记载说“张三丰,辽东懿州人,以其不修边幅,又号张邋遢。颀而伟,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寒暑惟一衲一蓑。所啖升斗辄尽,善嬉谐,旁若无人”。《张三丰全集·道派》里说,张三丰于67岁时入终南山,遇火龙真人得丹诀。而此火龙真人是一隐居道士,师麻衣先生李和,李和师陈抟,陈抟又师尹喜。且张三丰又兼得少阳派刘海蟾一系之传,因之合老子门下文始、少阳二派为一。此说虽有些玄虚,因为火龙真人以上,二千年只有三传,但《广阳杂记》里说明末清初华山道士王莱阳曾说,华山道派有全真龙门派及宗陈抟为祖的太华两派。民国时白云观所抄《诸真宗派总簿》中也有陈抟所传“老华山派”。

一、“道”、“时”相系的文艺美学思想

道也者,时焉而已。日月往来,寒暑变迁,草木生长,禽鸟飞鸣,以及吾人日用动静,莫非运用。一时之中变化无端,时至自见,斯为天地之心,不可以一名,而况于他乎?我来也,晚阳穷于上剥换尽矣。兹当一阳初复,倏然而来,莫穷其迹,莫究其因,大地阳和,已无不潜行而默运,以此为天地之转运也。而天地不得而自主,以此为日月之进退也。而日月亦听其自然风云交易乎上,草木萌动于下,大矣哉!时之为用也。是故言道者,不离目前,即一言一动,一事一物,无不可以见天地之心,盖此天地之心,任阴阳剥换时,令推迁而无思无为,终古寂然不动,令人舍目前而谈玄说妙,则违乎时也。违时即与道背驰,何时有见道之日乎?天下之动贞乎一变动不居,何可言尽,观乎时而万变皆在目前矣。从目前一一消归于太虚,谓之见天地之心,可谓之大道之宗旨,可。时也,化也,要不离乎目前而得之矣。何道之可名,何太乙之可言乎?故曰道也者,时焉而已。

在张三丰的思想中,“道”是一个具有本体意义的范畴,所有的事物都是由“道”产生出来的,毫无疑问,文学作品也不例外。如果把张三丰的“道”、“时”简约到文学作品上,则可以得出“道”、“文”紧密相连的观点。而这个观点,即“时”、“事”和“文”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弥久常新的话题。文学作品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变化被白居易总结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袁氏兄弟也提出“世道既变,文亦因之”的观点,认为“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时使之也”。“夫古有古之时,今有今之时,袭古人语言之迹而冒以为古,是处严冬而袭夏之葛者也。”把张三丰的“道”、“文”观放到中国古代文论中,可以看出这种既具有辩证性又具有历史发展性的观点,对今天的我们来说,依然具有重要的鉴戒作用,而且这个朴素的观点又是符合马克思文论思想的。因此,大可不必诗必唐,词必宋。文随时而变,每一时代都有与之相适应的文体形式,或者反映这一时代特征的内容。每一时代的文都大有可观之处。

二、“灵性”观的提出

张三丰的“道”、“时”相联的思想,对我们今天依然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和借鉴作用。因为时代不同,与之相适应或匹配的一些形而上的东西亦应随之发生变化,不能拘泥于经典、至理名言,囿于时势,成为墨守成规的人,而应真正做到“与时俱进”。正是因为每一时代的创造主体都具有时代性,因此,他们发出的声音才会有所不同。张三丰把这种声音的“呐喊”称为“灵性”:“书曰:诗言志。注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是知志也者,乃人心中之灵性;诗也者,特灵性之流露也。神仙七返九还,炼此虚灵妙性,以成万古不死之谷神,见于日月光气之外,则有象隐于日月光气之中,则无形神之所至,发为诗歌。诗不同,灵性有各异也。吾尝与诸仙往来旷野,出没烟霞,每见群真妙句辄心记而笔存之,以入于水石闲谈之类。”

这种“灵性”的抒发有赖于个人修养的不断提高和人格的不断自我完善,要做到这一点,首先需要去除心中的尘俗杂念,以自然无为境界为追求指归,达到“虚静”的心理状态:“虚无者,老释同传之旨也。虚者何,虚心也,心虚故神清,神清故性慧,大超脱、大解悟从此生矣。无者何,无我也,无我故无人,无人故无欲,大清净、大欢喜从此得也。”这也是道家、道教一直比较重视和强调的修心养性的思想,要修心养性,达到“虚静”的心态,就必须要“悟”,而他把“悟”又称为“觉”,对“觉”则释义为“从吾心”,听从自己清明澄彻的本心(并能够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出来)。而作为一名内丹修炼高手,张三丰的诗歌向世人描述了达到“虚静”的状态:“纷纷内外景如麻,有地驰驱事可夸。撒手不迷真捷径,回头返照即吾家。六根清净无些障,五蕴虚空绝点瑕。了了忘忘方寸寂,一轮明月照南华。”

其次,张三丰认为作文还和养气有着重要的关系:“世人谓读书十年,养气十年。他把读书、养气分为两节事件,便不是圣贤学问。夫读书所以研理,养气所以炼性,性理功夫就在读书、养气并行不悖之中。宣圣云:学而时习之,此便是研炼性理纯一不已处。”从现代美学观念来看,“养气”说实际上涉及创作主体的审美静观、审美冲动以及审美想象等如何培养的问题。“养气”说首先可上溯到孟子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但真正把“养气”概念引进文艺理论中的,则是刘勰。而“养气”则是道教徒一项非常重要的功课,张三丰更是一个“养气”高手,在其作品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一片闲心绝世尘,寰中寂静养精神。素琴弹落天边月,玄酒倾残瓮底春。五气朝元随日长,三花聚顶逐时新。炼成大药超凡去,仔细题诗警后人。”

第三,张三丰还认为文和人格境界有着密切的联系。其作品中为大量品性高洁的人写了传记,而且对隐逸的人进行详细地分类:“一隐于文章道学,嘉遁不出者,书曰处士,重纯儒也;一隐于泉石风流,乐志不移者,书曰逸士,重幽贞也;一隐于世治时变,解官不仕者,书曰达士,重明哲也;一隐于玄门净土,名利不贪者,书曰居士,重清修也。”而且他还专门写了《人品篇》,从自己的角度对人格、人品进行了详尽地论述:“人品近似之界不可不明。有人焉正气自存,离群特立,人以为傲也,吾以为毅;有人焉谦光自处,与世无殊,人以为流也,吾以为和;有人焉优游自适,率乎天真,人以为惰也,吾以为安;有人焉啸咏自如,由乎天命,人以为狂也,吾以为达;有人焉郑重持身,丰裁峻节,人以为骄也,吾以为严;有人焉浑厚立己,性格坚苍,人以为拙也,吾以为朴;有人焉义利分明,一私莫着,人以为矫也,吾以为介;有人焉襟怀卓异,一尘不亲,人以为僻也,吾以为高;有人焉雍和满著,不识文词,人以为俗也,吾以为儒;有人焉清净为缘,不知经忏,人以为愚也,吾以为觉;有人焉饮食无异,寒暑不灾,人以为怪也,吾以为仙;贤否错出之间,有相似而实不同者,不可不细观也。勿有薄人心、厚己心,轻人心、重己心,无人心、有己心,则至人之精神出矣。”并且推崇仇山村的观点“不是诗人即道人”。

张三丰的“灵性”说发轫于中国古代文论。中国古代文论有“诗言志”与“诗缘情”的观念,二者都指明作品要体现作者的主观情思,在作品中要把自己心中郁积的情感宣泄和表达出来,是一种重视、推崇“表现”的思想。这种思想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张三丰继承并进一步发展了这种思想,提出了“灵性”的观点。“灵性”和“性灵”仅仅是顺序上的不同,而后者是由明代的袁宏道提出的。他在给其弟袁中道的诗集作序时说:“弟小修诗……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袁宏道“性灵”说的提出,李贽影响不能不提。李贽紧紧围绕他的“童心”说,提出了文和人的感情的密切关系:“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既已喷玉唾珠,昭回云汉,为章于天矣,遂也自负,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李贽青年时曾阅读了大量道书,不知他是否看过张三丰的作品,而张三丰思想对明朝后期文论的走向是否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因为资料的匮乏,尚不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言志”、“缘情”、“灵性”、“性灵”、“童心”等思想都是一脉相承的,就连张三丰自己都承认,他的“灵性”说是在“诗言志”的基础上衍化出来的。因此,整个中国古代文论都非常重视在自己的作品里表达自己的思想,这种思想因“志”的含义不同而不同。闻一多先生认为“志”有三个基本的含义:“一记忆,二记录,三怀抱。”前两种含义在先秦和汉代用得较多,但越到后来,第三种含义越得到重视,张三丰的“灵性”观就是从“志”的第三种含义演变而来的。

另外,张三丰还有一些具有真知灼见的思想值得我们认真分析和研究,如他在论述读书应该多与少时就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见解:“先儒有言,读书者多取,不如精取。自天子以至士庶,其学问同也。永乐初,朝廷命上书胡广、侍讲王洪等编成一书,名曰大典,计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一万一千九十五本,目录六十卷。其表文尝见于《蝉精隽》中。夫《御览元龟》不过千卷,求多者徒具望洋兴叹而已,大典以万计,安能推布夫海内也哉?”其文集中也记录下来一些比较具有见地的观点,如在《吴渊颖》的传记中,记载有吴渊颖的关于作文的精辟言论:“作文如用兵,有正有奇。正者,法度如步武分明;奇者,不为法度所缚,千变万化,坐作击刺,一时俱起,及其欲止步武,各还其对。”

总之,张三丰的文艺思想不仅仅是中国古典文论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且其中关于文学创作的观点大致可以组成下列一个谱系:“道”(文)是和“时”紧密相联的,时代总能在文中得到一定程度的体现;而创作主体“人”的因素又是生活在一定的“时”中,他经过一定的心性修炼和自我提高,把自己的“灵性”借助“文”表达出来,而“文”又是和“时”相联的——这就构成了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文艺创作观念,在今天看来,依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对于张三丰的研究非常多,但专门研究其美学和文艺美学思想的则少之又少。但综观张三丰的著作,会发现他美学和文艺美学思想相当丰富。就其文艺美学思想而言,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占有重要的一环。其“灵性”说继承了古代文论中的“缘情”说。厘清其与后来的“性灵”说之间的关系,对于梳理中国文艺美学思想体系十分必要,对于进一步完善中国文艺美学思想、古代文论也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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