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人,您在哪里?
作者 ▏ 段佩玉
如果要把应该拜望的人排个名次,我最想见到的肯定就是她了。
我和她相识于1966年——那个只准“听毛主席的话”,而不提倡相互关心的年代。为什么要关心呢?如果大家彼此关心起来,谁又去关心那个“三面红旗”;谁又去关心那“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高妙理论呢?
不过,在重庆市南岸区某食品厂上班的我,因受“资本家”父亲的殃及,却由司磅员被“关心”成了收货员。
对男同胞而言,这是不错的工作:运送牲畜的驳船一到,把几头待宰的牛点收后,顺着一条简易公路,把它们赶进屠宰车间的畜栏就行了。但对一个未满20岁的弱女子来说,却无异是在给我“穿小鞋”!
这些庞然大物又犟又很“自由主义”,一见到青草,便会四下奔走,逐草而食。往往是把这头“推”上公路,那头又溜开了去。别看只三、五头牛,不到五百米的路途,往往要把我急哭好几场!
最让我后怕的是1967年一个夏天的午后,因天气闷热,牛变得特别烦躁。早有心理准备的我对这帮“老祖宗”自是百般耐心、小心伺候。但仍有一头牛赖着一蓬青草就是不走,非但不走,还用它镰刀般的舌头咕—咕—地、把青草一茬一茬的往泫着口涎的大嘴巴里擀。待吃完那蓬草后,见它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在傚仿沙翁名剧《哈姆莱特》第三幕第一场中王子,又思考起“生存还是死亡?”的哲学大命题来了。
而此时,它的另外两位同类,已悠哉游哉,一摇一摆的甩尾踱步,在路上渐行渐远了。我心急如焚,但仍耐着性子对它温言相唤:不行,又轻抚其髀,哄它动身,见仍无动于衷,只好对它双手合十,长揖到地,求它快移尊步了……
但办法用尽,仍无济于事。我只好拽住它的鼻绳一阵猛拉。岂知,被激怒的它,只不屑地将头一扬,反把我拉翻在地。虽未伤着,却吓得我爬都爬不起来,只眼睁睁瞧着那双尖角向我觝来……
在这刻不容缓之际,随着“哇—哇—”两声尖声尖气的唤牛声,一位四十出头的大嫂飞身上前挡在牛和我之间,然后握住牛鼻绳朝下一顿,那家伙立刻听起话来。
以后的事情就不用问了。
这救我一命的恩人是附近的涂山公社蔬菜大队的农妇,那天不仅帮我把牛赶进了屠宰车间的畜栏,一路还教了我许多赶牛的技巧,以后若遇牛不听话时,她见了也会过来帮忙。她说——看你这个细妹子怪可怜的!直到“文革”越闹越凶,物资越来越匮乏,已到无牛可宰,我也无牛可赶的时候,这才断了联系……
几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昔日的食品厂历经改制和兼并,早已厂不像厂,化为乌有,淡出人们的记忆。旁边的农田菜畦,因市区扩大今已高楼林立,成了闹市。不变的惟有几十年前我的那段经历,每忆及此,眼前便会浮现那位放牛出身的大嫂和她飞身救我的身影。
仔细算来,她也该八十好几了吧,好人啊,你现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