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布达拉,闻到一缕香
遇见-江昭和
来拉萨的每一天,都是天朗气清,阳光明媚,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仿佛都是好事近。
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境界是英国伦敦式的忧郁阴沉,那是被勃朗特姐妹和格雷厄姆格林浇灌出来的文学脾性。
直到走在遍地明朗的西藏,静静感受着赤诚阳光的滋润,静静听着清澈的风声,静静观赏一片深秋的黄叶的坠落,我才恍惚领悟,也许我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渴望一个好天气,渴望拥有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好心情。
昨天辛辛苦苦的登山,上午舒舒服服的一个温水浴,都没能让我受到高原反应的侵袭,我对身在墨脱的朋友玩笑说——「或许我前生,曾经是拉萨城中的一个修行的僧人,所以才会在这里,寻得精神的安宁,仿佛一尾鱼,安然自得地游在湖里。」
所以我愿意,走过城中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愿意抚摸过每一片刷成明黄色的石墙,愿意在转经轮的时候,把你的平安喜乐放在心上。
计划下午去看看布达拉宫,所以上午的时候,迎着窗外娇艳的阳光看一本西藏文化专家写的书——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没有生动形象的人物风貌,只有沉沉稳稳,细致入微的「学术口吻」。
这是在大昭寺附近的古修哪书坊买到的书。觉得来到一个地方,何况是神秘沧桑,宗教意味浓厚的西藏,对它的文化,如果不了解,那么走到哪里,都是浮光掠影,蜻蜓点水。这其实也是我没有进去大昭寺和色拉寺的原因之一。
偶尔能够看到书上的虹彩,像是某种隐秘的精神光芒,在默默闪烁。
我已经很久没有读过这样一句话是一句话的重量,一句话值得一句话放在心上,一句话都承担着一句话的使命的作品——它在我对西藏文化了解的瘠薄土壤里,栽下了一枝一枝的花。
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对宗教的一点说明——宗教本身承载有一种审美使命,这对于非信徒来说,尤其具有吸引力。
由宗教的指引,抵达生活中的参差百位,于是便出现了美丽的装扮,繁复的装饰,清远高华的唐卡画像等等灼人眼球的美好事物。
「诗,是与神灵的对话;舞,是受到神灵的感应;戏剧,是祭神的仪式;音乐,事神灵的呼唤;大凡一切衣饰、居室、行为、道德、语言……能使神灵喜悦的,才是美的;能战胜恶鬼的,也才是美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神灵,以此作为美的不二归宿。
我默默咀嚼着这段话,便在心里想,所以寺庙里的菩萨和佛像,红墙上绘出来的唐卡和神祇,都具有某种神秘而脱俗的特性——要么典雅端庄,神圣圆满,要么凶恶张狂,怒目圆睁,体现出来的,其实是美的二重性,自然和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以丑为美观念不可同日而语,而是一种精神境界的供养,即运用不同的形式,实现一样的皈依,对信徒和非信徒的精神压制,让人心生敬畏,还有尊崇,所谓臣服。
美的臣服,力量的臣服,境界的臣服。
欧洲哥特风格的教堂,高高的穹顶,庄重沉郁的色调,渴望实现的,也是一样的宗教意味。
宗教在藏人生命中,占据太过重要的地位,也许在我们看来,转山转水转佛塔,走一步路摇动一遍转经筒是太过高尚神奇的事情,而对于他们而言,这也许不过是每日例行的功课,是作为一个信徒,必须谨遵执行,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像花农给百花浇水培土,就像工匠在寂寞的时光里,雕琢一件法器,就像一丝风吹过湖面,荡漾起涟漪。
虽然我有点心虚,这样的比喻会不会将藏传佛教神圣的仪式,显得轻薄和低微,如果你有过那样的错觉,那绝非我的本意。
「实践——精神」是信徒们守持在心的不二法门,所以宗教仪式显得不可违逆,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因为只有在一念一诵,一步一叩首,一转一匍匐的修行当中,宗教对于人精神乃至于灵魂的净化和锤炼才得以实现。
宗教需要仪式来自我加冕,这是天经地义的规则,无论是哪一种宗教,都能够获得观照。
也是在这样的阅读中,知道了西藏从最初的诞生到繁衍,从发展到繁荣,从落后的部族到如今鼎盛的文明状态的漫漫长路的概括缩影。
想到在两亿年前,我身处的地方不过是一片浩瀚的汪洋,后来出现过一次剧烈的地壳活动,才产生了沧海变桑田的景象,可惜我不是神话里的麻姑,不能见到那样神圣壮美的一幕。
想到从第一个坐在臣服于他的人的肩膀上的「王」,到七世纪时候将西藏文明引向了黄金时代的松赞干布,历史的滚滚向前,人类文明的优胜劣汰,如今呈现在人们眼前的,不见得是最好的模样,但是至少,它是被历史所承认和发扬的模样。
也正是汉族公主文成远嫁的这个叫松赞干布的男人,胸怀宽广,主张文明的兼收并蓄,将西藏的文明进程,大大推进了一步,自然这些是高山仰止,飘渺空灵的功德,但是一想到神圣庄严,让游客目眩神迷,心生赞叹的布达拉宫,就是这个男人下令修建的,所有人都会为此心生对他的感恩戴德吧。
今天的我,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地点观看它的庄严盛容,而一千多年前的松赞干布,高瞻远瞩在布达拉宫的城楼上,又是怎样的豪情万丈呢?
又过了千百年,那个皎洁的雪夜里,踏着婆娑的雪下山和自己心爱的女郎约会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心里又是怎样的情思流淌呢?
这些都是我无法领略的深沉情感,我所能够放在心上辗转熨帖,细细琢磨的心思,真正属于我的心思,不过是天起凉风,黄叶飞舞,我远远地瞻仰着这座有着千百年历史的神圣宫殿,被它简单纯粹,通体红黄白色泽的真身所打动。
不过是目睹了依然灼灼盛开在布达拉宫前的猩红玫瑰,或者是某种月季,而感到深沉眷念,想到这种在南国已然不见芳容的花,却在此时此刻十月的拉萨,仍然自作主张,理直气壮地显露着自己的娇美,便感到风景这边独好,何处苦苦蹉跎追寻。
不过是每次听到藏着某一个角落里的藏族妇女,展开如云雀如百灵鸟般婉转悠扬,清亮悦耳的歌喉的时候,静静地抬起头,静静地感受这美好。
也不过是在金色流淌的深秋,在人来人往的宗角禄康公园,静静感受着,空气里每一丝氤氲拂过的沉恬藏香,那是木料粉末的香,是宗教的香,更是文明的香。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