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绍昆】经方临床中的几点心得

接上期：

【娄绍昆】解构四逆汤（上）

【娄绍昆】解构四逆汤（中）

【娄绍昆】解构四逆汤（下）

一、经方的临床疗效举例

1.温州龚金钗血液病案

龚金钗，女，63岁。2007年6月21日初诊。体重40kg，身高155cm。

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白细胞1.5×109/L，血红蛋白6.8g/L，低血压，高血糖（空腹9.2mmol/L）。近3年来，平均每年2次住院输血治疗。她如果感冒发烧，周围社区医院都不敢给她诊治。面黄肢瘦、舌质淡白、舌体右侧因多年溃烂凹陷不平、口苦口干、心下痞硬、纳呆干呕、便溏尿黄，典型的甘草泻心汤证。

处方：炙甘草10g，炮干姜10g，黄芩10g，黄连3g，党参10g，半夏10g，大枣5枚。

守方加减3个月见效，3年来断断续续地坚持服药，症状逐渐消失，体能慢慢恢复。2010年7月血常规化验：白细胞2.5×109/L，血红蛋白99g/L。3年来没有住院，没有输血，生活质量良好。

2.温州俞萧侗重症肌无力案

俞萧侗，女，西医师。2007年3月20日初诊。体重59kg，身高167cm，椭圆脸型。

主诉：手臂无力2年，眼睛复视1年。2年前在上海华山医院确诊为重症肌无力，由于胸腺肿大，华山医院外科主张手术治疗，患者拒绝了手术，服用内科医生开的新斯的明。服药1年后，手臂无力似有改善，但出现眼睛复视，十分灰心。经一个被我治愈的重症肌无力患者介绍，求诊于我。刻诊：患者面白无华、失眠多梦、口臭口苦口疮、咽干呕恶、食欲尚可、大便溏、小便黄，月经能按时来潮、量色均可，脉缓，舌质淡红，苔白厚。腹证：心下痞硬。投以黄连温胆汤合甘草泻心汤10剂。

处方：黄连、黄芩、党参、竹茹各10g，半夏12g，茯苓15g，枳壳10g，胆南星10g，陈皮10g，炙甘草3g，生甘草5g，大枣、全虫各5g。

守上方加减化裁，新斯的明减量，连服3个月后，手臂无力和眼睛复视等症状才渐渐好转；6个月后，停服所有西药。坚持煎服中药1年，诸症消失，体能恢复正常。停药观察2年，一切均好。2010年6月随访时，肯定中医药的疗效。

二、外治法（针灸、刺血、推拿）结合经方的作用

1.进一步提高临床疗效

我在临床上坚持使用方证辨证的同时，也广泛应用各种外治法。经过几十年临床反复筛选，其中一些和方证辨证相结合以后，对很多病症具有较好的疗效。例如：

泌尿系统结石、肾绞痛——耳针、刺血、拔罐结合方证辨证。

小儿遗尿——头皮针结合方证辨证。

盗汗——脐疗结合方证辨证。

失眠——耳针、耳尖刺血结合方证辨证。

痤疮——耳针、背部刺血结合方证辨证。

痛经——腰骶区域刺血、拔罐结合方证辨证。

冠心病心绞痛——胸椎区域刺血、拔罐结合方证辨证。

偏头痛——头额区域刺血、拔罐结合方证辨证。

外阴炎——腰骶区域刺血、拔罐结合方证辨证。

鼻窦炎——药物熏蒸、针刺结合方证辨证。

扁桃体肿大——缓解期点刺扁桃体出血结合方证辨证。

慢性结肠炎——脐疗、拔罐结合方证辨证。

我曾经在网上发表过有关内外合治治愈各种疾病的医案，如精神分裂症、颈性心绞痛、急性睾丸炎、急性青光眼、小儿血管神经性头痛、痛经、腰椎间盘突出症、不孕症、萎缩性胃炎等。

现再举几个典型病例供大家参考：

（1）洞头王素英支扩案

王素英，女，37岁。2003年9月10日初诊。体重42.5kg，身高160cm。1年前，因支扩、肺感染，在上海大医院采用手术肺切除。手术后不到2个月复发，经各大小医院、诊所治疗未愈，迁延至今，体重减轻10多斤。刻诊：发热头痛，消瘦憔悴，面色暗黄不华，口苦口涩，咳喘无力，痰黏黄白相间夹血，纳呆恶心，便结尿黄；腹肌稍紧，心下压痛，鸠尾（剑突）肿痛，肝胆区叩痛；脉细，苔黄。鸠尾、尺泽刺血，刺血后感到轻松。予以柴陷汤。

处方：旋覆花10g，葱7茎，茜草10g，红花5g，柴胡10g，半夏10g，大枣3枚，黄连5g，黄芩10g，干姜5g，枳壳10g，桔梗10g，瓜蒌仁10g，7剂。

药后诸症大减。复诊1次，原方不变，2周而安。2010年6月7日随访，得知7年中咳血复发2次：第一次通过电话询问，将上方（柴陷汤）稍加化裁，自行服用5剂而愈；第2次是2年前，因胸部被小女孩踩踏受伤，引起胸痛咳血。鸠尾、尺泽刺血，柴陷汤合旋覆花汤7剂而安，至今没有复发。

（2）永强陈玉英1岁女儿乙脑案

1982年8月3日初诊：在温州部队医院传染病科确诊为“乙脑”，住院隔离，抢救治疗10天，高热虽退，但仍然低热、昏迷不醒。医院传染病科明确告诉其父母，即使醒过来大脑肯定也已经受到严重的损伤，认为不治。陈玉英不管死活，把女儿抱回乡下家中，急急邀我上门治疗。患儿脉数，苔黄腻，昏迷，口角流出秽臭涎水，无汗，面色暗红，四肢不凉，痰声辘辘，大便结，小便黄。针刺“开四关”，留针，一分钟捻转1次，1个小时后，发出哭声。随后频频灌喂鲜竹沥，又1个小时后，终于苏醒。予以蒿芩清胆汤1剂。

处方：青蒿3g，黄芩3g，竹茹3g，半夏3g，茯苓5g，枳壳2g，胆南星3g，陈皮3g，炙草1g。

蒿芩清胆汤治疗少阳痰热，内扰心神。

二诊：高热39℃，汗多，口渴不止，时有干呕，神疲声嘶，大便溏臭，小便黄短。投以白虎加人参汤2剂。

三诊：热退汗减，口干欲饮，时有干呕，哭声低哑，小便淡黄，改方为竹叶石膏汤3剂而安。随后以柴芩六君子汤善后。

10年后，出现癫痫，我用柴胡加龙牡汤治疗100来天而痊愈。治愈后至今一直没有复发。2010年6月随访，一切正常。大学毕业后，担任会计工作，如今结婚生子，家庭和睦。

（3）温州李阿娇尾骨半脱位案

李阿娇，女，65岁。2009年3月10日初诊。腰臀部沉重疼痛5年，脸色黄白晦暗，神疲乏力，背冷肢凉，白带如水。西医诊断为尾骨半脱位，颈、胸、腰椎关节退行性病变，盆腔炎。几年来，中西医治疗少效。先行手法纠正尾骨半脱位，再予真武汤合附子汤。

处方：附子10g，茯苓20g，白术10g，白芍10g，党参10g，生姜5片，7剂。

二诊时患者眉开眼笑，说大有进步。继续投以原方加减，先后服药30余剂，腰臀部沉重疼痛等症状基本消失。

2.有利于恢复与加强社会对中医的信任

张阿晓，女，37岁。初诊：2006年8月16日。

产后急性乳腺炎25天。体重50kg，身高165cm，体温38.7℃。两乳胀痛、辗转不安20多天，中西医治疗均无效，求诊于余。患者消瘦憔悴，两颧潮红，往来寒热，两个乳房胀痛，乳汁颜色、质量尚可，口苦口干，食欲大减，恶心欲吐，胸胁苦满，心下痞满压痛，脉象细数，舌红苔白腻。此乃腺病质体质，柴陷汤合半夏厚朴汤证。

处方：柴胡10g，半夏10g，大枣3枚，黄连5g，黄芩10g，干姜5g，枳壳10g，桔梗10g，瓜蒌仁10g，厚朴10g，茯苓10g，生姜3片，苏叶10g，7剂。

处方后，在乳房静脉曲张处及至阳穴区的压痛点刺血后拔罐，乳房胀痛明显感觉减轻；接下去再在两手臂曲泽穴区皮静脉曲张明显处刺血。当三棱针针尖点破皮静脉时，一股紫黑的血液直冲而出，全溅在地上，患者惊叫起来。随后顿觉乳房胀痛大大减轻，然后每隔2天刺血1次，柴陷汤合半夏厚朴汤随证加减化裁。一周后患者自觉乳房胀痛消失，但尚有几个肿块。用柴朴汤2周调理善后，全家欣喜不已。

其丈夫范简升因脑外伤出现偏头痛，发作时视物不明，西医屡治不效。他对中医又心存怀疑，所以对人生悲观。因为其妻急性乳腺炎迅速治愈而改变了对中医的看法。一次头痛发作，疼痛欲绝，他和妻子一同前来治疗。刻诊：体重70kg，身高176cm，肌肉坚实，痛苦面容，面色青暗，心下痞硬压痛，便秘尿黄。刺血一次后，头痛大减。经2个多月针药（大柴胡汤加川芎30g）双管齐下，困扰他多年的偏头痛至今已经4年未发。由此，他从一个中医的反对者转变为宣传中医的热心人。

三、经方医学发展过程中遇见的几个问题

先通过一个高血压病湿疹案的诊治过程来看看经方治疗过程中遇见什么问题。

王国伟，男，73岁。2009年1月25日初诊。

其人壮实（体重77.5kg，身高171cm），嗜酒、吸烟、饮茶，喜食油腻食物。面部暗红，额高发稀，有高血压病（210/110mmHg）、高脂血症病史。脑部因严重外伤史而残留梗阻病灶，血压控制不佳，硝苯地平片每日2片，药后仍为200/95mmHg。患者肌肉丰硕，皮肤粗糙，动作不协调，反应迟钝，经常头昏脑涨，不能长时间阅读书报，家人都担心他有中风的可能。就诊时自觉头昏，走路飘飘然，口苦口臭，皮肤干燥无浮肿，睡眠尚可，大便秘结，小便黄秽。舌暗红，苔白腻，脉滑。每年夏天面部、腰背部、四肢出现红色痒疹已20年，烦躁不已，影响睡眠。医院皮肤科诊断为慢性夏季湿疹，发作时具有明显渗出倾向，急性阶段以丘疱疹为主，慢性阶段则以肥厚、苔藓化为主，且伴有明显瘙痒。长期外用西药软膏，勉强控制病情。虽然天气寒冷，但患者腰背部尚有散在的苔藓样皮损，有抓痕。腹部按之坚硬，充实有力，以脐为中心鼓胀结实，左小腹压痛，是一个典型的防风通圣散、桂枝茯苓丸腹证，先予防风通圣胶囊吞服。谁知他看到防风通圣胶囊的说明书时，大吃一惊，说明书明确规定，高血压患者禁忌服用。我又好笑又好气，费了不少口舌解释一通。服药期间，他还时时前来询问，只怕有误，令人哭笑不得。

服药1个月，头昏有所减轻。因便结不畅，交替服用桂枝茯苓丸和一清胶囊，服药3个月，血压稍有下降趋向。随着天气转热，皮肤湿疹依然发作，病情比以往更为严重。夏秋两季，痰涎不断，涕泪淋漓，污浊不堪，令人掩鼻，患者治疗信心有所动摇。但血压在降压药服用剂量减少的情况下，渐渐趋向稳定。除皮肤湿疹外，其他症状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善，所以他重新树立了继续治疗的信心。坚持服药1年，心身大为改观，硝苯地平片减为每日0.5片，血压稳定（150/80mmHg），体重减轻了11斤。继续服用防风通圣胶囊、桂枝茯苓丸至今，虽然防风通圣散和桂枝茯苓丸的腹证仍然存在，但程度明显减轻。特别令人欣喜的是，当2010年天气变热时，20年一直节律性发作的顽固性夏季湿疹没有出现。患者周围的亲友都说他从精神到体型都“焕然一新”。我准备下一步让他停掉硝苯地平片，专服防风通圣胶囊和桂枝茯苓丸，以期达到更佳状态。

我在这个病案诊治过程中发现的问题是：

①高血压病在还没有出现并发症时，来中医门诊的病例很少；

②适应高血压病长期服用的经方成药不多，其说明书大有问题；

③对经方使用过程中出现的瞑眩现象需要加强研究。

四、一个重要的腹症——鸠尾（剑突）肿痛对临床的意义

鸠尾（剑突）肿痛这个腹证可以在许多疾病中出现，如月经不调、卵巢手术后、乳腺增生、结肠炎、神经衰弱症；血管神经性头痛、冠心病、颈椎病、痔疮、黄褐斑、胃炎、糖尿病、前列腺炎、肾结石、高血压心脏病、脑梗死、肾功能不全、阳痿、扁桃体炎等。

据我观察，鸠尾（剑突）肿痛时，可出现的方证有柴胡桂枝干姜汤证、大柴胡汤证、小柴胡汤证、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证、柴朴汤证、柴苓汤证、半夏厚朴汤、葛根芩连汤证、三味黄芩汤证、桂枝茯苓丸（汤）证、温胆汤证、防己黄芪汤证、柴陷汤证、黄芪桂枝五物汤证、鸡鸣散证、附子理中汤证等。

病案举例：

1.安徽常雨情胃病案

常雨情，男，50岁，农民工。体重69kg，身高163cm。2010年2月19日初诊。

胃病20年，近年来胃脘胀满时痛，经常呕出隔夜食物，呕吐物未见咖啡样，性功能减退，体重减轻。经胃镜及组织病理检查，确认为进展期胃癌、幽门不完全梗阻；血红蛋白降低，大便隐血试验阳性。因种种原因未能手术治疗，回安徽老家服中药35剂，未见明显疗效，返回温州求治于我。刻诊：体型壮实，精神尚可。自述早晨神疲乏力，面色黄暗无华，纳食不香，大小便尚可，脉象沉细，舌暗红，苔厚白。腹诊：心下部略有膨隆，鸠尾（剑突）肿大，按之疼痛。鸠尾刺血后拔罐，予半夏厚朴汤合香苏饮5剂。

药后胃脘胀痛、呕逆大减。复诊11次，每次鸠尾刺血后拔罐，半夏厚朴汤加减，共服中药60剂，治疗4个月后诸症消失，面色红润，体重增加5斤，性功能恢复。鸠尾肿大明显缩小，按之不痛。6月8日停药，至今已经2个多月，天天踩三轮车载客以维持生计。劝其到医院复查，口中诺诺而已。

2.永强王建民酒后神志不清案

王建民，男，40岁。2000年9月6日初诊。

5年来酒后神志不清，打人骂人。平时性格内向，面色暗红，口苦口臭，舌苔黄腻，小便秽臭，手足烦热，鸠尾（剑突）肿痛。鸠尾刺血后拔罐，予三味黄芩汤7剂。药后诸症大减。复诊1次，鸠尾再次刺血后拔罐，原方不变，2周治愈。

2010年7月随访得知，患者10年中酒后神志不清，打人骂人只复发过1次，没有过去严重，自行服三味黄芩汤5剂而愈。

3.洞头徐燕芳下肢浮肿案

徐燕芳，女，37岁。2003年初诊。

下肢浮肿2年，早晨眼睑亦浮肿，口苦口干但不欲饮水，小便不利，大便秘结，有反复发作荨麻疹病史，鸠尾（剑突）肿痛，脉弦，舌暗淡红，舌苔白腻水滑。鸠尾刺血后拔罐，予鸡鸣散7剂。药后下肢浮肿大减，复诊1次，鸠尾再次刺血后拔罐，原方不变，2周治愈。

2010年6月随访，7年来下肢浮肿复发3次，比过去轻微，自行服鸡鸣散而愈。

4.瑞安郑道诚慢性结肠炎案

郑道诚，男，55岁。2005年10月7日初诊。

大便溏泄10年，每天5～6次，里急后重，时有黏液，近3年体重减轻20斤。刻诊：体重75kg，身高179cm，形体丰硕，但神疲乏力，形寒肢凉，口淡唾多，肠鸣腹痛，腹大不实，鸠尾（剑突）肿大如纽扣、按之疼痛。典型的附子理中汤证，前医屡投温补脾肾剂少有疗效。鸠尾刺血后拔罐，予附子理中汤15剂，药后大便溏泄大减。复诊6次，每次鸠尾刺血后拔罐，4个月治愈，鸠尾肿大大为缩小，按之不痛。2010年5月，因劳累和饮酒过多而复发，出现大便溏泄，每天3～4次。复诊时，又发现鸠尾肿大如纽扣，按之疼痛。

我的临床体会是：鸠尾（剑突）肿痛是疾病的一个明显征象；鸠尾肿痛的大小轻重和疾病的轻重缓急有直接的关联，可以认为它是人体健病之变的晴雨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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