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文斯基创作的“魔鬼意象”
对于威尼斯人来说，1951年的夏天比以往更炎热。
一阵一阵热浪吹进这座水上之都，无数的贡多拉船如繁星至于银河在河道里摇曳而过，城中名流、外地慕名而来的人们，即使天气炎热也无不穿着整洁礼服以示尊重，而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地——凤凰剧院，欣赏一部新作歌剧首演。
是的，这部歌剧正是创作了《彼得鲁什卡》《士兵的故事》等名作的著名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新作——歌剧《浪子的历程》。
同时这也是作曲家最后一部新古典主义歌剧，这部歌剧的首演，为斯特拉文斯基近30年的新古典主义创作里程画上句号。在他的亲自指挥下，《浪子的历程》首演大获成功，作曲家用写作英语歌剧的心愿完美实现了。
关于歌剧《浪子的历程》的创作灵感来源，这要追溯到1947年。当时，已经成为美国公民的斯特拉文斯基，在访问芝加哥艺术学院时欣赏到了18世纪画家荷加斯所创作的由八副铜版画组成的《浪子的历程》，这组画作使作曲家深受触动，由此激发了音乐创作的灵感。
在画展结束后，斯特拉文斯基由好友引荐，结识了当时著名的诗人奥登，他便是歌剧《浪子的历程》两位剧本作者之一。
画作讲述的故事是，男主角汤姆因父亲去世而继承大笔遗产，在他人的引诱下，他过起了吃喝嫖赌的糜烂生活。在败光家产后为钱与寡妇结婚，结果又再一次输光家财并且负债入狱，最终死在精神病院。
斯特拉文斯基与编剧们为了突出戏剧性，在原故事的基础上增加魔鬼尼克·夏多（Nick Shadow）这个角色。
值得让人玩味的是，在斯特拉文斯基以往的作品中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角色，似乎他对于“魔鬼”这种天生带有邪恶诱惑性的角色情有独钟。
比如在他成名作芭蕾舞剧《火鸟》的创作中，就刻画了魔王以及一众妖魔的角色。《火鸟》中的魔王与一般童话故事中的反派一样，带有“贪婪而邪恶”的怪诞性格特征。无论是故事中的掳掠了十三个公主，还是要把男主角变成石头的邪恶做法，都将这种“贪婪而邪恶”刻画得相当出彩。
斯特拉文斯基亲自指挥《火鸟组曲》片段
其中《魔王卡茨之舞》这个段落里，以一个强而有力的和弦展开，用竖琴、钢片琴、弱音小号等各种色彩乐器叠加在一起，展现出魔王与怪物们怪诞的角色形象。
除了乐器音色的叠置之外，日后在斯特拉文斯基作品当中最具特色的强烈切分节奏，也在《卡茨之舞》当中露出了端倪。配合复合节拍的使用，让人找不到节奏点，与火鸟主题的优美形成一个强烈的戏剧性反差，表现出魔王与怪物的癫狂。
在《火鸟》这部早期作品当中，魔王仅仅是一个反派角色，但斯特拉文斯基以最激烈的配器与律动塑造这个“他者”的“邪恶”魔王形象。
而在1918年首演的《士兵的故事》这部芭蕾舞剧当中，斯特拉文斯基又再次运用起恶魔形象，故事以19世纪的俄国民间故事为基础，讲述了一名士兵休假回乡探亲途中遇到恶魔并与之交易最终导致被恶魔夺走灵魂的故事。
与之前《火鸟》里的恶魔不同，这部新作品是一个带有寓言色彩的故事，恶魔代表了外在的诱惑，告诫人们不可屈服于欲望。
《士兵的故事》这部舞剧当中，斯特拉文斯基并没有使用大编制的乐队，只用到7件乐器组成的小编制乐队进行伴奏，音乐当中融入如美国黑人拉格泰姆、探戈、宗教色彩的圣咏等风格音乐。
在演出的开头以弦乐小提琴代表士兵，以巴松、单簧管等管乐器代表恶魔，在乐器音色上作出了鲜明的角色区分。在描述恶魔与士兵的第一次交易时，就以小提琴与单簧管的对话展现两者不同，带有田园风格的小提琴旋律代表了士兵最初的拒绝，接着又用巴松与双簧管延绵的音色代表恶魔的诱惑，最终以合奏表达士兵与恶魔达成交易的情景。
接下来的剧情中，士兵在打败恶魔之后被诅咒，最终也因诅咒被恶魔收割了灵魂，在这首《恶魔凯旋曲》中，继承自《火鸟》的风格，采用不和谐音和不稳定的拉格泰姆切分节奏来表现恶魔收割士兵灵魂的狂喜。
《火鸟》与《士兵的故事》两部作品，都是斯特拉文斯基早期原始主义的代表作，充分体现出他在乐器音色与律动创作方面的天赋。而在《士兵的故事》当中的恶魔意象，除了担当如《火鸟》中的反派角色之外，还多了一层斯特拉文斯基对人们的切勿贪心的告诫。这部作品的面世同时也代表他告别了原始主义，开启了新古典主义创作时期。
正如《士兵的故事》是斯特拉文斯基告别原始主义之作，文章开头提及的《浪子的历程》这部作品也是他最后一部新古典主义歌剧作品。
《浪子的历程》第一幕《来吧，汤姆》……唱段
在这部作品当中，他再次加入魔鬼尼克·夏多（Nick Shadow）这个角色。在塑造这个角色时，例如蒙骗主角汤姆去伦敦，诱使汤姆与土耳其女人结婚，以及介绍“赚钱机器”给汤姆这三段情节当中，他驾轻就熟地以个性化的减七和弦为动机，暗示夏多将要实施的阴谋。又采用节拍变换，利用重音移位所带来的不确定性，为听众带来“眩晕式的快感”。这种手法早在《春之祭》的创作中已经出现，并在后来的作品中经常使用。
纵观斯特拉文斯基整个创作生涯，《火鸟》中单纯表达外界的“邪恶贪欲”开始，到《士兵的故事》中来自自身贪欲的告诫，最终在《浪子的历程》这部作品终场时由演员们说出“对于无所事事的懒汉，恶魔是不会无所作为的”这个概念。
今年是《浪子的历程》首演70周年，也是斯特拉文斯基逝世50周年，他在创作中传达的“恶魔永不沉睡”理念，在今天也仍然适用。
撰稿 / 敏学
排版 / 智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