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歌》:源自唐诗的西方经典
向阳光
奥地利音乐家古斯塔夫·马勒(1860—1911),他在有生之年只被看作是一位锐意进取、大胆革新的著名指挥家,而在身后显赫的却是作曲家的声名。其艺术成就:(1)发展了由贝多芬首创的声乐交响曲形式;(2)艺术歌曲的伴奏采用管弦乐队伴奏,创造出具有交响风格的艺术歌曲形式;(3)交响曲中尖锐刺耳的音色,痉挛式的节奏,支离破碎的曲调,不协和音程等怪诞的形象,体现了19世纪末的音乐风格。现在,马勒的名字已经与西方音乐史分不开了。他在作曲方面,不限于歌曲创作和交响曲创作,而是大器晚成,四十出头才写出人生第一部交响曲。他的《第一交响曲》从构思到完成,前后历时近20年。而在此前,他仅仅写过一部声乐套曲。
马勒终其一生,几乎不碰其他音乐体裁,身后留下9部半交响曲(第十部未完成)、1部交响声乐套曲、4部乐队伴奏的声乐套曲、1部清唱剧及5首歌曲。代表作品有《巨人》《复活》和《大地之歌》。我在这里要谈的是他的《大地之歌》。
《大地之歌》是一部交响性套曲,马勒创作于1908年,但在他生前却一直没被公开演奏过。直至1911年11月20日,马勒已去世半年,他的学生、著名指挥家布鲁诺·瓦尔特在慕尼黑组织首演了这部作品。
作品的副标题是“为男高音和女低音(或男中音)独唱与管弦乐队而写的交响曲”。既是交响曲,就应该按顺序编入他的交响曲序号,成为“第九交响曲”。可是,马勒觉得这个“九”字不吉祥。他有严重的宿命论倾向,认为一位交响作曲家在写完第九交响曲后,生命也就到了尽头。自贝多芬开始,19世纪的作曲家似无一人超越“九”这个数字:贝多芬、舒伯特、布鲁克纳、德沃夏克都是在写完自己的第九交响曲后盍然而逝,故而严重影响了马勒将这部伟大的作品最后定名“大地之歌”。
六乐章的《大地之歌》并非纯粹的交响乐独立创作,而是采用了七首德语翻译的中国唐诗作为歌词。马勒用交响曲形式为唐诗谱曲获得成功,是欧洲音乐史上的一大创举,是东西方艺术的一次完美融合,也是至今唯一的特例。
第一乐章《咏人世悲愁的饮酒歌》,奏鸣曲式结构,双重呈示部,歌词为李白的《悲歌行》片断。马勒将诗分为三段,每段都用“生是黑暗的,死也是黑暗的”作为结尾。这首诗的原意为:人生不过百年,面对这一现实,最好的方法是以酒浇愁。而音乐以赞美生活开始,以痛苦欲绝告终。第一呈示部的引子,悲愤激越,由圆号齐奏、小号助奏出刺耳的动机,然后,男高音独唱主部主题。这是一段难度很高的乐句,表达了作者对人世的愤懑与反抗;第二呈示部的引子同第一呈示部的引子动机,仍由圆号齐奏,与不协和的木管颤音及其它乐器争鸣。主部主题与副部主题均为第一呈示部主题的变化重复,由男高音唱第二段歌词。展开部先由加弱音器的小号与英国管交替奏出引子动机,接着小提琴与单簧管构成充满美的幻想和对生活渴望之情的二重奏。当男高音再次昂扬激愤地歌唱时,抒发了一种对有限生命的怀疑与绝望。再现部较短。每唱一次“生与死并皆黝深难测”时,都移高一个调(a小调),声音更是深沉了,显得暗淡无光。乐曲在高昂但却有些单薄的旋律声响中结束。
第二乐章《秋日的孤独者》,奏鸣曲式结构,双重呈示部。歌词为张继的《枫桥夜泊》,描写了秋日“花儿枯萎,叶落飘零”,是一首孤独凄凉的情诗。第一呈示部的引子是小提琴用d小调、3∕2拍子奏出无穷动式的流动旋律,使之几乎贯穿全乐章。在这平淡得甚至有些呆板的背景上,双簧管奏出那“悲戚的孤独者”的忧郁暗淡、孤单凄凉的主部主题。紧接着,单簧管吹出副旋律和之,以女中音用缓慢的曲调饱含辛酸地倾吐出心中的惆怅,副部主题由第一圆号独奏。第二呈示部基本上是第一呈示部的重复,只是没有出现“悲戚的孤独者”的主题呈示,而直接用女中音独唱主题的变化重复句。经过短小的展开部,双簧管与歌声交织一起,使辛酸、忧伤的旋律,更加重哀怨与痛苦的情绪,催人泪下。最后,双簧管又吹起那“悲戚的孤独者”的音调,充满疲惫、怅惘之情。
第三乐章《咏少年》,歌词署名李太白的《客中行》(原诗无从考)。这是一首青春的欢快颂歌,是整首交响曲在多灾多难的人生旅途中一首美好的插曲。乐曲的引子是长笛、双簧管演奏的流畅跳跃、轻松活泼的五声音阶旋律,表达了古色古香很有特色的中国情调。然后,男高音轻快潇洒地唱出了以李白诗句为词的清新、喜悦的主题,描写了一群青少年在亭中相聚,欣赏着池中倒映的美景,谈笑风生,饮酒赋诗。中段在木管与小号顿奏第一主题后,由男高音用G大调、2∕2拍子,唱出了平稳而豪壮的主题。然后,木管以轻快的顿音与之对奏,当小提琴变化重复上面主题时,使人心情特别舒畅,充满青春活力,并对美好幸福的未来寄予希望。但后面的歌声,尤其是弦乐下行大跳的动机反复,给这种希望蒙上了一层灰纱,使之带上虚幻的色彩。再现部亦较短,那清新的曲调还是那样明快,那些忘却现实的书生们依然吟诗对答,但这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罢。
第四乐章《咏美女》,复三部曲式结构,歌词采用李白的《采莲曲》。乐曲在长笛平行三度活泼的颤音背景上,由加弱音器的小提琴演奏出G大调、3∕4拍子柔和的引子动机,小提琴高音区的演奏,表现了一派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景象。长笛吹出五声音阶的旋律,引出了第一部分女中音缠绵、悠闲而甜蜜的歌声,这是一个不紧不慢的五声音阶的旋律,歌中唱到“英俊的少年在岸上绿柳中骑马奔驰”,由木管演奏,使人仿佛看到东方少女的音容笑貌。副旋律是混合拍子,在小提琴分解和弦音型伴奏下的女中音独唱,细腻地刻画了少女的内心世界。接着是引子与主旋律的变化重复,展现了少男少女们在醉人的风景中相遇情景。中间部用引子与主旋律展开,出现了几个器乐段落,充分调动了动机发展、转调等手段,还加入曼多林、钢片琴、铃鼓的配器,把“空断肠”的情绪描述得近乎绝望的程度。再现部在主旋律与副旋律间插入了一个展开句。在展开句前,小提琴以深沉含蓄的音调,再一次表现了采莲女的妩媚与多情。最后,音乐渐渐平静地结束在很不稳定的主四六和弦上,使“断肠”之感更加强烈,仿佛痴情少女以若有所失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少年,陷入无际的遐想之中。
第五乐章《春天的醉汉》,复三部曲式结构,歌词为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作曲家为了体现描写醉酒者姿态的意图,乐曲一开始就由木管乐器奏出带有装饰音的音型,运用了很不稳定的速度与调性,打破了前一乐章结束时的寂静,主题便呈现出一派春意盎然的大自然迷人景象。紧接着是简单的发展句与变化重复。中间部分得到充分的展开。独奏小提琴一会儿活泼轻快,一会儿抒情低沉。随后,男高音演唱了坚定有力的“人生如梦”曲调。音乐很好地描绘了在梦幻一般的世界里,借酒消愁者如醉似醒的神态。作曲家把他们对生活的诅咒和希望,全部奇妙地交织在各种旋律、调性和配器之中。同时以其精湛的配器技巧,使我们感到了微寒的“春风”,嗅到了沁人的“花香”,还不时听到几声“流莺”动人的歌唱。再现部中加进一些木管上行、下行的流动音阶,进一步描写醉酒者的神情。音乐最后在狂热的气氛中结束,好像醉汉又借酒浇愁、逃避现实,拿起酒杯狂饮不止。
第六乐章《告别》,是马勒着力倾注思想内容的乐章,为双展开部的奏鸣曲式结构。歌词用了两首唐诗,第一部分歌词是孟浩然的《宿来公山房期丁大不至》,第二部分歌词是王维的《送别》。此章音乐时长达30多分钟,占整部交响曲的一半。乐曲一开始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低沉压抑、阴森恐怖的大锣与低音声部的长音和弦,引出双簧管反复吹奏的极度凄楚、痛苦的引子动机,在引起小提琴感慨共鸣后,女中音首先唱出冰冷、失神和痛苦忧郁的呈示部主部主题,凄凉的木管不时在上面飘动,更添愁情,表达了主人公与朋友告别时的彷徨不宁的心情。双簧管在单调的、不规整的节奏音型伴奏下,以较长的经过句引出副部主题(女中音独唱,a小调、2∕2拍子)。展开部的第一部分,女中音继续抒发对人生的感慨。第二部分是器乐段落,感情变化幅度很大,基调虽未变,但有时却出现很有生气,充满温暖和人间真爱的段落,它是对美和生命的热烈赞颂。不过,很快被大锣阴森的音响毁灭,并且乐队音响由高而低,把人推向幻灭的深渊。虽然对人生还有所眷恋,但命运却使人不得不抛开尘世,去寻找栖身的地方。再现部采用王维《送别》为歌词,这是辞别尘世的断肠哀歌,葬礼进行曲似的节奏,一直贯穿其间,音调充满悲凉凄切的情绪。最后,乐章在结束部,作曲家马勒添加了一段自己写的歌词,用来抒发他对人生、对大地的眷恋之情(C大调、3∕4拍子)。当歌曲唱到“永远”二字时,反复吟唱了七遍,歌声渐渐消失,仿佛主人公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将离开人间,转入另一个世界,从而和大地诀别。音乐在极弱的力度中,不知不觉地消逝了,表现出大地的永恒和生命不得不告别尘世的悲哀。这个乐章,作曲家用音乐语言表达哲理性的内容,反映出马勒感到老之将至时面对生命的复杂情怀。他既赞美生命和大地,又怀着不得不离去的无奈,感情变化十分强烈。
《大地之歌》通篇采用唐诗作为歌词,马勒按照需要抒发了个人情感。音乐写得色彩绚丽浓重,对比强烈,规模宏大。这部鸿篇巨制,充满了哲学性的思维,之前有时让人感到有些玄奥,直到20世纪70年代,他的音乐声誉日隆,特别是90年代,在世界上掀起了一股“马勒热”。
马勒创作《大地之歌》之初,起于1907年离开维也纳皇家歌剧院,接受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聘约,欢欣之际他却被命运再次捉弄:他自己被查出心脏病,回到乡下休养,心爱的五岁大女儿突患猩红热病幼殇。痛苦使他要寻找一种劫后寄托、一种心灵慰藉。恰恰此时,一朋友送他一册德国作家汉斯·贝特格译成德语版出版的唐诗集《中国之笛》,暂时舒缓了他的郁闷、感伤和苍凉,但更主要是被东方诗人那不幸遭遇和悲壮情怀激起了作曲家的强烈共鸣,从而乐由心生。至于马勒是否完全正确地理解唐诗的原意,还须另当别论,毕竟德国人用不规整的长短句翻译中国标准严格的格律诗,必然存在这样那样的局限和不足,而马勒根据非精准表达原文的半截子唐诗来进行二度创作,必然会影响到他对唐诗内涵的准确理解和艺术创造。但是,这部根植于中国唐诗的西方音乐经典的诞生,却告诉了我们,早在一百多年甚至更久以前,西方世界便开始了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翻译、出版和艺术利用,而在当时中国,却还单纯地翻译西方科技、政治著述,而很少涉及西方传统文化精髓。20世纪上半叶,中国学堂乐歌、钢琴独奏曲《牧童短笛》等因其音乐形态特征,才开始借鉴西方音乐素材。
向阳光简介
(与省民族管弦乐学会领导合影)
中学音乐高级教师,国际作者作曲者联合会(CISAC)会员、国际音乐教育学会(ISME)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教育学会音乐教育分会会员、中国二胡学会会员、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员、湖南省音乐评论家协会理事,“世界文化名人成就奖”获得者。《音乐教育与创作》专栏作家,先后在国内外发表文艺作品、音教论文800余首(篇) 。《沁园春·国庆感怀》《西江月·祖国六旬赞》《清平乐·党诞九秩感赋》《鹧古天·颂十八大》《捣练子·盛世召开十八大》等40余首诗词、15条语录荣获全球华人联合会(HRA)、世界华人作家协会金奖、特等奖;《美丽临湘·组诗》(26首)荣获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最佳奖;《中华辉煌》等2首歌词获湖南省文联一等奖;作品荣入《全球优秀华人诗歌颂典》《古今中外名家语录精编》等6部诗歌铭言集。《献给老师的礼物》等8件作品参加了中国国际名人研究院举办的艺术界名人作品展示会系列大展并获铜鼎奖;《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春江花月夜>赏析》等2篇美学论文荣膺“世界学术贡献奖”金奖;《摭论素质教育中的器乐教学》等10余篇论文被中宣部、教育部、中央教科所、中国教育学会评为一、二、三等奖; 8篇论文蝉联湖南省教科院一等奖; 4首歌曲获全国征歌大赛金、银奖;《我的中华》《我们拥抱春天》等30余首歌曲入选《全国教师作曲家歌曲集》《中国当代优秀校园歌曲》等多部歌集。著有《音乐文化与素质教育》《中国音教十家优秀歌曲专集》等10余部。艺术成就载入《中国音乐家名录》《中国专家大辞典》《共和国专家成就博览》《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湖南文艺六十年(1953-2013)·音乐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