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国斌 | 春天，每寸舌头全部复活
春天，每寸舌头全部复活
喻国斌
江南三月里的第一场雨，才是春天真正的开始。草长莺飞，树枝抽新，当此刻刚探出头的野菜在轻轻撩拨你味蕾的时候，是时候在乡间农舍里撒点“野”了——咸肉炖毛笋、胡葱蛋炒饭、雪菜狼鸡头、蒜泥草籽、清明果、马兰头、雪菜炒地衣、炒菜心等等，她们簇拥在一起，生机勃勃，绿色清新。
江南的春雨下了，舌头一寸一寸地香。
马兰头：“明前马兰菜中宝”
“马兰不择地，丛生遍原麓。二月春雨足，碧叶绿紫茎。”只要立春一过,蛰伏着的马兰头好像聆听到了春天急促的呼唤，大片大片簇拥着鲜亮起来，让人猝不及防。这时，年年在野外采摘马兰头的经历也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民间有这样的说法，“明前马兰菜中宝，明后马兰羊口草”。意思是清明前的马兰鲜嫩清爽，是菜中一宝，适合食用；而清明后的马兰叶老还有一股怪味，不适合食用，只能当作羊的饲草了。
如今阳春三月，正是食用马兰头的好时候。在富阳，你会发现无论是酒店餐馆，还是寻常百姓家，餐桌上总少不了马兰头。而且，对马兰头的制法几乎家家户户非常相似。先把马兰头洗净，在滚烫的沸水里煮一遍，但时间不宜太久，捞起后挤干多余的水份，切成细末，然后放进细盐、味精等佐料拌匀，就可以上桌食用了。若要更讲究一点，就拌入切成米粒大小炒好了的豆腐干丁、笋丁，浇上些许麻油，使马兰头的口感更加滋润，香味更加醇厚。当然，马兰头也可与豆腐干丁、笋丁热炒，让你一样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另外，马兰头除了是一道清脆可口、味道独特的美味，它还具有清热解毒、 利尿消肿的功效，多吃马兰头，对高血压、扁桃体炎等疾病都有好处。
因此，在春天我们要和马兰头多多接触，因为它是我们一位温情脉脉的老友，不日将要远行。
青明果：一面春天一面追思
清明前后吃青果子的风俗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周朝。据《周礼》记载，当时有“仲春以木铎循火禁于国中”的法规，于是百姓熄炊，“寒食三日”。在寒食期间，即清明前一、二日，还特定为”寒日节”。
慢慢的，法规演变成了传统，青明果成为了一种文化现象，人们用它扫墓祭祖。一面春风拂面，一面追思先人，雨纷纷，欲断魂。
而如今，青明果的身份更多是一种应令尝新的食品。
青明果的原料就是新鲜艾叶和糯米粉，有实心的，也有以豆沙为馅的。蒸青明果，这可是一门学问，时间短了不熟、时间久了会发黄。出锅之后还得拿扇子扇热气，这主要有两个好处，一是青明果不会因太热而发黄，另一个原因就是散热后，青明果表面遇冷马上结皮，光亮亮的，很漂亮，而且果子之间不会粘连。
刚出锅的青团，软、糯、甜，还有艾叶淡淡的清香，咬下一口，一股特殊的清香顷刻从舌尖漫延到整个鼻腔，让人立马品尝到了春天的味道，感受到了一丝无尽延伸的喜悦。
苜蓿（草籽）：请把我留在春天里
苜蓿，也叫紫云英、草籽，可以清炒，也可以炒年糕，算得上春天里的一道美味。
眼下是苜蓿最嫩的时候。小时候，山村的田野里种满了苜蓿，它可是喂猪的好饲料。有时候，母亲就到田里挑最嫩、最肥的苜蓿，摘一把回来，除去一些叶子，放点蒜泥炒来吃，味道清香。
我记得我最喜欢吃的还是苜蓿炒年糕，因为这个时候，年前加工的年糕还没有吃完。于是母亲就摘一些苜蓿，再切点腌肉、笋丝，和年糕一起放在锅里炒。炒到年糕有点软的时候，再放点水，盖上锅盖焖三五分钟，年糕就熟了。
那香而不腻的滋味，仿佛此刻还“唇齿留香”。
现在农村里已经很少大面积种植苜蓿了，苜蓿几乎成了一种奢侈的食材，人见人爱。有很多时候，我嘴里一边咀嚼着苜蓿，一边脑海呈现出一幅画面：春天的阳光下，一个男孩，微闭着眼，躺在一片苜蓿花海里，不远处，有“请把我留在春天里”的歌声传来……
蕨菜：奔跑在山野的精灵
蕨菜，富阳土话叫“狼鸡头”，非常形象。它毛绒绒的长茎，顶部像一个狼头或鸡头，还像孩子举着小拳头，它奋力从泥土里拱出来，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春天的新鲜。
在记忆里，我的春天总是和聚精会神扒开草丛搜索蕨菜的踪迹相伴。蕨菜的适应性很广，我们富阳几乎所有地方都有分布，它喜好阳光、湿润及凉爽的气候条件，在向阳山坡稀疏的针、阔叶树混交林中生长较多，烧过山火的地方，生长更加茂密和粗壮。蕨菜很容易找，只要有蕨叶的地方，一定有嫩嫩肥肥的蕨菜躲在那里。我挎着一只竹篮上山，马上就发现几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在那里招摇，一阵惊喜——它们多么像一个个奔跑在山野的精灵啊。
回家后，把蕨菜顶部毛茸茸的部分去掉，掰成牙签长的一段一段，洗干净，伴着雪菜、干辣椒爆炒，如果再放几片腌肉，那就更好吃不过了。
《齐民要术·蕨》里这样描述蕨菜：“根状茎蔓生土中，披棕色细毛。幼叶可食,根状茎含淀粉,可供食用或酿造；也供药用。其纤维可制绳缆能耐水湿。”
不经意之间，蕨菜欣然如身材曼妙、情窦初开的少女，来到了我们的餐桌上。
胡葱蛋炒饭：每个人记忆深处的一抹温情
先提一个小问题：放眼富阳的大小饭店，有哪一道点心或小炒是大家都吃过都喜欢，而几乎所有菜单上都找不到的？
我说它是胡葱蛋炒饭！你承认吗？
相信大家都知道，胡葱真是好东西，它既有小葱的清香，又有大蒜的香辣。每年三月是它们疯狂生长的季节，柔弱纤长的身体里仿佛储藏了一冬的能量，所以味道格外浓郁清香。
胡葱名字的出处，我想一定是因为它们一丛丛生长着，活像一把把老人的胡须。在所有的野菜中，我对胡葱情有独钟，难以释怀。这不仅是因为它长得纤细柔美，而是给我的童年带来过无穷的快乐和香甜的回味。小时候，我总是奔走在田间地头拔胡葱，而且总希望能连根拔起，但由于胡葱长得细嫩，哪怕小心翼翼也难免拔断，而这一天回家能吃上胡葱蛋炒饭或胡葱炒鸡蛋，便是我梦寐以求的奢望。
那时候，好像每个母亲炒出来的胡葱蛋炒饭全都一模一样，鸡蛋嫩黄，胡葱翠绿，饭粒饱满，口感宜人，野味十足。
说到这里，春天的气息夹杂着胡葱的清香似乎已经弥漫开来……还犹豫什么呢？这个周末，为了享受那顿记忆深处的独特盛宴，请大家一起回到乡野，挖胡葱去！
咸肉炖毛笋：属于春天的大快朵颐
大块头的毛笋终于粉墨登场了，有人说，它是江南春天里最趾高气扬的食材。
咸肉炖毛笋，几乎每个富阳人都喜欢的一道菜，同时，这道菜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新鲜的毛笋刚从山上挖来，身上还沾着些许黄泥，仿佛一只落在绿道上的布谷鸟，既笨拙又羞愧。
去壳后的毛笋切成一大块一大块，搭配同样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咸肉（最好带骨头），就可以下锅炖了。这时，要切记最好不用高压锅，不要加盐，开小火，煮到熟了为止。要是你对生与熟的感觉心存疑虑，那就借用一下你的鼻子深深呼吸：新鲜的毛笋中夹杂着咸肉的浓郁香味，飘来荡去满屋生辉。
古人说的真好：“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不俗加不瘦，竹笋加猪肉。”
还等什么呢，你大快朵颐的时候到了！
香椿炒鸡蛋
那时候我家的柴灶古朴而温热。半勺菜油倒进锅里，母亲开始迅速在粗黑的木头砧板上剁着香椿，她总是说，“香椿剁得越细，香味越浓厚。”母亲剁着香椿时，屋子里的香味喷薄出来，我们的脸上便洋溢着渴望的表情。伴随着＂呲＂的一声，青绿色的蛋液在锅里迅速弥漫，凝固，卷起有些焦黄的边缘。
往往就在这时，父亲早已在大碗里倒上了黄酒。在平淡的滋味中，这是家里难得的温馨时光，难怪汪曾祺先生曾经说香椿“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当然，香椿对搭配对象和烹饪手法并无太多抵触，炒鸡蛋、炒肉丝、凉拌豆腐都是不错的选择。
香椿头的时令性很强，过了谷雨之后，它们逐渐变得成熟起来，紫红色的叶片罩上了一层绿色的外套，淡然地迎接着晚春的余晖。此时的香椿梗枝粗硬，香气大减，已然失去了骄傲的资本。
有这样一幅对联，“兰桂齐芳，椿萱并茂”，这里的“椿”和“萱”指的是香椿和萱草，分别代称父亲和母亲，因为香椿寿命很长，而象征母亲的萱草可以使人忘忧，因此对联的寓意很美好，是父母健在、安康的意思。
多么美好！
撰文｜喻国斌
编辑｜盛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