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我和我的恩师刘秀荣

刘秀荣在给王艳说戏

我于1997年5月5日正式拜在著名表演艺术家刘秀荣老师的门下的。但是,有幸向我的恩师问艺,是从1994年年初开始的。那时,我还是一名戏校没有毕业的学生,能够向恩师这样的京剧名家直接学习,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又有一些紧张。我和师父学习的第一出戏就是《断桥》,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艺术上还非常的肤浅、稚嫩,但是,师父丝毫不嫌麻烦,一遍又一遍的耐心教导。有时为了一个行腔,一个动作要亲自示范数次。那时师父住在双榆树,家里的地方不是很宽敞,我们就到楼下小区的院子里说身段,那时正是三月,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尤其是前不久的一个意外,师父摔折了手腕,还没有痊愈,刚刚拆下固定的夹板,可是为我做示范的时候,水袖、身段,一招一式,一下也没有简化。我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感动。为了让师父尽量少为我做示范,我恨不得一次就全做好了,但是,艺术上稚嫩的我又怎么可能一次成功呢?结果,我越是着急就越出错,越是出错就越着急,再偷看一下师父的手腕,心里更着急了。师父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亲切的对我说:“别急,哪能一下就对了?别担心我,我没事。”说着又做起了身段。

泪水一下模糊了我的眼睛,透过泪水,我看到在寒风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聚精会神的一边唱着一边比划……

师父在艺术上,对我的要求,极其严格,但在生活上对我又疼爱有加。记得1997年,我当时还在天津市艺术学校京剧进修班深造。学校的领导请来师父和张春孝老师为我排演《穆桂英大战洪州》,这出戏有繁重的靠功。那一段时间,我几乎是长在练功房,但是,由于我那时体力不好,常常不能把一出戏拉下来。有一次,我实在是累极了,戏还没有排完,就坐在舞台上哭了。师父在台下看到后很生气,说:“艺术就是辛苦换来的,哪里就把你累坏了,现在排戏都盯不下来,以后到了演出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累,怎么办?哭什么?我的学生没有这样的!”说完生气的离开了排练场。过了一会,一位同学来找我,说刘老师叫我。当时,艺校里安排有专家公寓,来给我们排戏的专家老师都住在那里,生活设施很全,甚至还可以做饭。师父当时也住在那里,我到师父那里的时候,师父和师爹张老师,已经做了满满一桌菜,师父和蔼的叫我:“过来,坐!刚才呀……”我连忙说:“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没错,我是生气了,好演员不是舒舒服服就能当的,没有点儿艮劲哪儿成?最近你是挺累,来,多吃点儿,补补。”也就是那次《穆桂英大战洪州》演出后,我有幸正式拜在她的门下,成为她的弟子。就是这样,师父在艺术上是严师,在生活上是慈母。这样的事很多,我演《白蛇传》的时候,师父看到我的红绒花不好看,就拿出自己珍藏的绒花送给我;我演出,师父只要有空,一定要到后台来,给我贴片子,找扮相。

屈指算来,我向师父学习也有十几年了,师父向我传授了她的代表剧目《白蛇传》《穆桂英大战洪州》《百花赠剑》等戏,使得我受益颇多。师父给我说戏,不只是说数,而是先帮我分析人物,分析剧情,这句唱腔为什么要这样处理,这个动作为什么会这样做。根据不同戏里的不同人物,用精练、鲜明的艺术手法,优美的艺术形式,来创造不同的艺术形象。在用恰当的表现手法表现人物的同时,还要注意美化,整出戏的舞台节奏等等。经过这几年的演出实践,我才认识到,师父不只是教会了我几出戏,而是让我掌握了一套塑造形象、独立创造的方法。打一个比方,师父给予我的,不只是一条鱼,而是一张渔网。

师父在艺术上,精益求精。突出一个全面,唱、念、做、打,无一不精。但凡京剧旦角中的青衣,花旦,花衫,刀马旦她无一不能,青衣戏:全部《王宝钏》,《二进宫》《孔雀东南飞》,花衫戏:《白蛇传》《虹霓关》;花旦戏:《拾玉镯》《大英杰烈》以及自己独有的剧目:《穆桂英大战洪州》《珍珠烈火旗》等,还演过《沙家浜》中的阿庆嫂,甚至反串《长坂坡》中的赵云,也都非常精彩。一名戏曲演员如此的全才,是不多见的。没有深厚的基础是很难做到的。

师父在艺术上,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精”。她在舞台上,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腔,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所以,看师父的戏,使人感觉很精致,像一副精美的工笔画。她在教学中,对这些小细节也是从来不轻易放过。《断桥》里有一段“垛板”的唱段,记得我在学这段的时候,师父一个小腔,一个小气口都要求的十分严格。她说,当初她的老恩师王瑶卿先生要求唱垛板时要像猴皮筋一样有韧性,气息要控制好,抑、扬、顿、挫要运用的恰到好处;气口的运用,也要掌握好,什么时候要缓足,什么时候要偷气;还有吐字,垛板的吐字很快,这就更需要字字清晰,要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这样就更需要有过硬的基本功了。就这样一段不住两分钟的唱段,就有这样许多讲究的地方,难怪师父的戏总是使人百看不厌。

师父在艺术上,还有一大特点,那就是“新”。大家可能知道,师父因为身体的原因,过早的离开了舞台。但是,她那一颗追求完美艺术的心却一直在活跃着。把她演过的戏,重新整理加工,教给学生。梅兰芳先生说过“一个演员必须随时注意观众的兴趣。”师父深深的认识到:背离观众的兴趣,演员就会被时代淘汰。但是,绝不是一味迎合一部分观众的低级趣味而降低演出的品格。就拿《白蛇传》来说吧,当初我师父首演的时候这出戏时,长达四个多小时,这个演出长度,今天看来,是难以想象的,这么优秀的一出戏,要怎么演才能适应今天的观众呢?师父在师爹张老师的帮助下,对这出戏做了几次调整,删除了烦琐冗长的场次,最后把这出戏压缩成两个小时一刻钟的“精华版”。并对剧中的舞蹈、唱腔、服装等都进行了大胆的革新。比如在“断桥”一场中,那一段脍炙人口的“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的唱段中,就吸收了越剧的“清板”的唱法,娓娓道来,使人耳目一新。还有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师父的创新改进,始终是按照京剧的艺术规律和美学原则进行的,从不是“为了新而新”,而是为了塑造更丰满的人物形象。比如,在《十三妹》的开打中,师父大胆借用了电影中的“慢镜头”的效果,十分巧妙的把镜头效果和京剧的武打程式水乳交融的结合在一起,夸张了武打的惊险和激烈,增强了传统武打程式的视觉效果,非但没有使人感到丝毫的生硬,而且还达到了非常强烈的艺术效,丰富了武打的表现手段。

师父的艺术成就和艺术经验,是我们这些后学之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资源。我们不但要向她学戏,要向他们学习创作方法,学习那种探索创新的精神,更要向她学习那种虚怀若谷的胸怀和坦坦荡荡为人的那种境界。

愿师父身体康健,艺术青春永驻!

(这是天津京剧院著名青衣演员王艳早期的一篇文章,今天读起来仍然感人至深,也算是对刘秀荣老师逝世的深切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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