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风景:“龙抬头”不仅仅是理个发
都说“二月二,龙抬头”,很多朋友对“龙抬头”三个字的理解,只有“这一天可以剃头了,剃头之后精神地抬头走路”,如果让古人听到,恐怕要摇头叹息,因为“二月二,龙抬头”这句话,跟剃头虽然有关,但绝不仅此而已。
以灰撒地绕水缸
二月二日,在古代节日中有个名字叫“中和节”,相传这一天是土地爷的生日。《京都风俗志》曰:“城内外土地神庙,香火不绝,游人亦众,又有放花盒灯香供献以酬神者。”而“龙抬头”三个字则与二十八星宿有关,代表龙的“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在整个冬天都隐没在地平线下面,“二月二”前后一段时间,代表龙角的“角宿”会从地平线上出现,仿佛酣睡的巨龙醒了,抬起了头颅,预兆着大地回春,春耕季节即将开始,所以这一天吃的饭食,都要带上个“龙”字。《帝京岁时纪胜笺补》上说:春饼要叫龙鳞,米饭要叫龙子,面条要叫龙须,饺子要叫龙牙,馄饨要叫龙耳,还要喝龙井茶……特别有趣的一个习俗记载在《燕京岁时记里》:“闺人停止针线,恐伤龙目也”。与此同时,乡民们要用灰,从门外开始撒,一路蜿蜒着撒到厨房里,而且要旋绕水缸一圈,名为“引龙回”。点点滴滴都能感受到人们对龙的尊重、热爱,同时又充满了亲昵。
此外,在宫廷和民间,“二月二”这一天还有很多的习俗:明代刘若愚在《酌中志》里写到,这一天皇宫会撤去过年的各种彩灯装饰,标志着这个年算彻底过完了。老百姓会把黍面、枣糕、麦米等物,用油煎了食用,或者把面粉和稀了摊成煎饼吃,名曰“熏虫”,《康熙宛平县志》对此的解释是,一边让百虫蛰伏,一边引龙以出——不过《帝京景物略》的说法更加实在,说其实就是藉此机会把元旦没吃完的剩饭剩菜打扫干净。不仅食物不能轻弃,就连过年祭祀用的蜡烛不能浪费,《春明采风志》上说,要用这些蜡烛“遍照壁间”,此种做法有一说辞,叫“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这一天是小朋友们的开学日,“是日始进书房,曰占鳌头”,而嫁出去的闺女可以回娘家省亲,民谣有云:“二月二,接宝贝儿,接不来,娘掉泪儿。”是为一证。
笔者翻阅了大量关于旧京掌故的笔记和史料,只在《帝京岁时纪胜》中找到一句“士民又于是日栉剃,盖取龙抬头之意”,总算是证明“二月二”确有剃头理发,精神为之一新的习俗。
北京剃头“十六绝”
说到栉剃,明朝以前,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影响,汉人一直是拢发包巾,而剃发则是清朝入关以后的事情。最初,北京城在地安门、东四、西四、正阳门等主要路口设立席棚,愣拽着往来的行人剃头,管剃头的都是包衣三旗的剃头匠。后来因为需要剃头的人实在太多,忙不过来,清政府才准许一些入关时在京东各县带来的民夫(当时称为“左翼匠役伙夫”)申请牌照,在各街道、胡同设立剃头棚做剃头生意,从此以后,北京开始出现了私营剃头行业。当时这一行从业者的大部分是武清、三河、香河、宝坻等京东各县的人,尤以宝坻人最多,从清初至民国二十年左右的三百年里,北京的剃头行业大都由宝坻人担任。
旧时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祖师爷,剃头行也不例外,拜罗祖为祖师爷。这个罗祖据传说是雍正年间的人,有一年雍正皇帝头上生疮,且有肉瘤,无论剃头还是梳辫子都很难受——清宫内,为皇帝剃头的机关叫“按摩处”,其中的剃头太监称为“清发太监”,御用的剃头刀是用两层竹板夹着刀片,只有二分宽的刀刃露在外面,是为了防止清发太监御前行刺——雍正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且多疑之人,连续杀了几个剃头的太监,搞得宫里人心惶惶。白云观有位祖籍湖南的罗姓道士,很同情那些死于无辜的太监,便研究制造了剃头刀、刮脸刀、取耳、清眼等剃头用具和梳辫子用的梳子、拢子、篦子和专门用来挖耳朵的掏耳勺等,此外还研究出了捏、拿、捶、按等独特的按摩技术,再把这些工具的用法和按摩术传授给宫里的剃头太监。这些太监再为雍正剃头时,他不但不再难受,而且头疮也很快治愈了。雍正得知内情后,对罗道士制造的那些小工具赐以“半朝銮驾、小执事”的称号,并封其为“恬淡守一真人”,后来罗道士去世,便葬在白云观里,即迄今观内有名的“罗公塔”。而理发业感念其恩,尊其为“罗祖”。
这个传说有几分真假,如今已经无从考据,但老北京的剃头匠确有所谓的“十六绝”,即十六门特殊的服务技能,分别是: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统称为“整容行的文武不挡”。这其中,掏是掏耳朵,剪是剪鼻子内的鼻毛,剔是清眼,染是染发和染胡须,接是接骨(早年间有关节脱臼者都到剃头棚去治疗),捏、拿、捶、按是按摩,舒、活、补即舒筋活血补碎的正骨手术。正是因为这“十六绝”包含了多项服务,手艺潮的吃不了这碗饭,所以剃头者才能以“匠”字相称——中国古代靠手艺挣钱吃饭的才能被称为“匠”呢!
八一湖畔忆“抬头”
老北京的剃头匠主要分成两种,最常见的是剃头挑子。剃头挑子又分为“下街挑子”和“桥头挑子”,前者是走街串巷给人剃头,后者是固定在某个桥头营业,老年间,后门桥、北新桥、银锭桥都有这类挑子。这两类挑子的“装备”是一样的:用一根扁担挑着,一头是可以当凳子坐的有三层抽屉的红漆小柜子,最上面一层是放钱的,开着一个可供塞钱的小长方孔,下面两个抽屉简直就是“百宝箱”,所有剃头修面用的物什都在里面:剃头刀、推子、剪子、镊子、篦子、拢子、耳朵勺、用于修理胡须的小梳子和小毛刷、按摩眼睛的一端有光滑圆珠儿的骨头针、拔罐用的小瓷罐等等;另一头是个长圆笼子,里面放着个小火炉,上面放置着一个大沿黄铜盆,里面的水总保持一定的热度,便于洗理之用,这也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句歇后语的由来。铜盆旁边竖着旗杆刁斗,上边挂着毛巾和用皮子制成的鐾刀布。剃头匠左手拿着一个大铁镊子,右手拿着根五寸长的铁钉子从中间向上挑,发出“铮铮”的声音,这叫“唤头”,其实等于叫卖声。
还有一种就是剃头棚里的。所谓剃头棚,即用布或席子支成的简易棚子,能遮阳避雨,来剃头或刮脸的顾客在棚子下面就坐,而剃头和刮脸用的器具跟剃头挑子一模一样,不同之处仅仅在于位置固定且有专门供顾客坐的凳子,相比之下收费贵一点儿,客人也稍微“高端”一些,如果剃头匠的手艺和人品俱佳,跟顾客又很投脾气,就有可能受聘入户包月、包季或包年,到家中洗理,当然,上门服务时不能再挑个沉重的挑子,而是把工具都装在一个布包里携带。
民国以后,随着对辫子的废除,剃头业发展成了理发业,剃头匠变成了理发师,虽然北京城陆陆续续开了一些理发店,但没那么多讲究的老北京们还是喜欢找剃头挑子和剃头棚理发,一来价格便宜,二来都是多年的老主顾了,存着一份感情。很多时候,一次推头不是一次生意,更近似于一次访亲探友话家常,聊聊城里城外的新闻,说说街坊四邻的近况,临走时道一句“辛苦您哪”,回一句“再见您哪”,都是暖暖的情意。
一年四季,理发业最忙碌的时候就是腊月底和“二月二”。因为正月里不时兴在脑袋上动土,所以人们都赶着在腊月底理发,“二月二”的时候再去找理发师“抬头”。我上中学时家住阜成路,一到这两个时候就往八一湖的东岸上跑,那里聚集着很多理发师,一把推子、一把剪子、一把梳子、一块围布,加上一把供客人坐的折叠板凳,就是他们的全部装备。理发的价格是五块钱一次。每次我去找的理发师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标志”是一块红色的围布,在一大群使用白色围布的理发师中显得特别显眼。我有一次跟她聊天,她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并不是“专业人士”,纯粹因为退休后无所事事,想赚俩零花钱,跟别人简单学了学便披挂上阵。她的手艺可想而知,但作为一个对外形不大讲究的“半大小子”,只要能把一脑袋乱蓬蓬的长毛变短,我就心满意足了。
每年的“二月二”那天,八一湖边这个“理发集市”总是人满为患,面对蜂拥而来的顾客,理发师傅手里的推子咔嚓咔嚓没个停,而比推子剪子更忙的是他的唇舌,得不停地跟接二连三的顾客搭搭话。顾客的要求各自不同:“您给我后边多去点儿”,“您给我鬓角推上去”……而理发师傅总是满口答应。理完了,一摘围布,那感觉就像是给凯旋归来的大将军摘下披风似的,顾客永远是昂着脑袋笑意盈盈,真有个“龙抬头”的范儿。
每每回忆至此,总觉得虽然“二月二”在今人的记忆中只剩下理发,但那么一股子让蓬头垢面的人们重新昂首挺胸的精气神儿,还真是带劲儿。(呼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