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影撷芳丨三代园主:同治十二年的救赎(下篇)

吴下名园之冠

人之在世,百分之八十的荣光是个人所得,另外百分之二十,便要归功于朋友圈了。

对于盛康而言,财富、名声、健康、子嗣,该有的一样不缺,而这样鲜花着锦的人生上头,若无志趣相投的好友往来唱酬,简直是不可能的。

然而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越是身居高位,越是难有“门当户对”的知心人。

所以古来贤者皆寂寞,所以千秋孤寡帝王身。

但是盛康,偏偏是一位特别能挑朋友的人。

俞  樾

字荫甫,号曲园,

清末著名朴学大师,文学家,书法家

南归后便长期寓居苏州

若论起与盛氏留园结缘的名士们,俞樾的大名必然是头几个被提到的。

这位清末著名朴学大师、学者、文学家、经学家、书法家……名头长得说不完的大佬是当世一代大拿,不仅他本身极为出众,这位的亲友团在后世更是赫赫有名。

若是以他为坐标原点,往上数,曾国藩之爱徒,李鸿章之师兄。

往下数,红学家俞平伯之曾祖,革命家章太炎之老师。

这等闪闪发光的朋友圈是大佬们相交的准入券,然而这样不加掩饰的说辞未免太过流于世俗。

那么“林泉之僻”四个字,便足以一涤凡尘,洗澈出一片干干净净的结交之心来。

性本爱丘山的俞樾大佬定居苏州之后,自己也营造了一座九曲玲珑心的“曲园”,“曲园者,一曲而己”,一曲余音未落,园林便逛尽了。

这便是不能尽兴了,而这时,盛氏留园得以修复,邀各方宾客觞咏其中,这座吴中名园既然重现于世,俞樾自然欣然应邀。

以文章盛名昭于天下的俞樾被盛氏待为上宾,常受邀在留园宴游小住,而俞大师自然也不吝啬笔墨:

《留园记》、《盛氏留园义庄记》、《冠云峰赞》(有序)……“吴中名园之冠”、“常留天地之间”,声名财富一时俱没,唯有文章不朽之盛事,将携着这些殷殷文字伴随留园永传于后世。

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芳园长留,能为万众倾心,主人雅意,自当独我唱酬。

盛名不能长久,财富不可永留,而唯有这些经世不凋零的石头,方能世世代代流传下你我相交的传说。

“咸丰中余往游焉,见其泉石之胜、花木之美、亭榭之幽深,诚足为吴中名园之冠。

“嘉树荣而佳卉茁;奇石显而清流通,凉台澳馆,风亭月榭,高高下下,迤逦相属。

“春秋佳日,方伯与宾客觞咏其中,而都人士女或掎裳连袂而往游焉。

“自此以往,穷胜事而乐清时,吾知留园之名常留于天地间矣!”

——俞樾《留园记》

张 之 万

字子青,善书画,精小楷

道光二十七年状元,两广总督张之洞族兄

甚好林泉,为留园座上贵宾

谈完李鸿章的师兄,再来看张之洞的堂兄。这位道光年间的状元郎不仅写的好一笔晋唐小楷,更是整治园林的行家。

经过他手的吴园摇身一变,成就了现在“水木明瑟旷远,近乎天然风景”的拙政园。

有了这样扎实的园林基础,那么张之万在盛氏购留园后频频往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还在留园东部扩建后,手书“奇石寿太古”五字以赠之,后被盛氏制作成匾,悬于“林泉耆硕之馆”北部。

如今匾额虽已失落于历史洪流之中,但此番与留园相识相交之情谊,纵使俯仰成今昔,依然伴风逐雨,流传至今。

“卅年前曾记来游,登楼看雨,倚槛临风,俯仰已成今昔感

”三径外重增结构,引水通舟,因峰筑榭,吟歌长集友朋欢。”

——张之万

吴 大 澂

苏州人,著名书画家、金石学家、民族英雄。

书法遒丽,勘过中俄界碑,题过五峰仙馆

善山水画,绘过抗日地图,作过“冠云峰图”

这位打过甲午海战、勘定过中俄边界的硬核大佬吴大澂,乃是武能扛枪安天下,文能提笔妙生花的典型代表,他与盛康俱是当世人杰,交情也颇为不浅。

光绪十八年之时,留园五峰仙馆竣工,盛康又恰得文征明停云馆藏石,好事既成双,自然要请好友相庆。

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之际,吴大澂提笔挥墨,留下“五峰仙馆”匾额,又将得石之事记在匾上,传作一时佳话。

吴大澂不仅能写,而且善画,那双曾在山海关与日军作战时画过军用地图的手,此番细细描摹,与陆廉夫、金心兰、倪墨耕几位清末著名大家一起,成就了“冠云峰图”。

后来盛康更是将此画作与俞樾《冠云峰赞》一正一反,一起镌刻在鸳鸯厅屏门板之上,珠联璧合,文图相得,雅致非常。

故事至此,留园最重要的三位主人已逐一谢幕。

时光逼迫着历史前行,封建时代的轰然崩塌,新生共和国的日益崛起,让这座承载了无数文人墨客念想风流的别致园林,重新迎来了新的主人。

而这一次,她不再禁锢于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朝代。

如今这座粹中华艺术之美于一身的吴下名园,属于江南,属于世界,属于这个尘世间、艺术的避难所。

唯留风月伴烟罗。而她,终究长留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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