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经方·“姜桂乌附椒辛茱”之用为“祛风”非只散寒
在出土秦汉药方,“姜、桂、乌头、附子、蜀椒、细辛、吴茱萸”7味药,是高频出现的药物。
如马继兴先生统计《五十二病方》中的药物,除酒、醯、彘膏等溶媒或赋形剂外,使用频次最高的药物是乌喙(19次)、桂(16次)、姜(15次)。礜石、椒、茱萸等亦是高频出现。王一童老师统计《治六十病和齐汤法》所用药物凡480 余见,其中所用桂、姜、蜀椒出现频次最多,均在 20 次以上,分别达到了 32 次、26 次、21 次。其次为附子、细辛、枣、芍药,均在 10 次以上,分别为 16 次、15 次、10 次。使用达 7 次的则有紫菀、术、礜石、紫参(王一童. 老官山汉墓天回医简《治六十病和齐汤法》的内容特点与学术源流研究[D].成都中医药大学,2019.)。赵怀舟老师统计武威医简方剂中单味药使用次数较多者依次为附子 (13次) 、桂 (8次)、蜀椒 (8次)、姜 (7次)。(赵怀舟,和中浚,李继明,周兴兰,谢涛.成都老官山汉墓《六十病方》和《武威汉代医简》的比较研究[J].中医药文化,2015,10(05):4-9.)以上表明,秦汉医家常用“姜桂乌附椒辛茱”。
“姜桂乌附椒辛茱”亦是最常见的药物组合。秦汉药方中,这7味药,少则用2-3味,如《武威》治鲁氏青行解解腹方(麻黄(丗分)大黄(十五分)厚朴 石膏 苦参(各六分)乌喙 付子(各二分))含有乌头、附子。
多则5-7味药同用,如《敦煌医简》□治久欬逆、匈(胸)痹、痿痹、止泄、心腹久积、伤寒方(人参、茈(紫)宛(菀)、昌(菖)蒲、细辛、姜、桂、蜀椒各一分,乌喙十分,皆合和,以□),含有细辛、姜、桂、蜀椒、乌头。
寒病用上述“辛温之品”,尚可理解;但奇异是:在治疗明显“热病”的秦汉药方中,依然配合使用有上述药物。如《六十病方合齐汤法》治疗“消渴”的药方,方二用“长石一,凝水石一,圭(桂)、畺(姜)各二分,蜀(椒)二,兔丝实二分”方三用“蜀(椒),长石、圭(桂)、兔丝实各一分,礜半分,姜、凝水石各二分”方四用“苦参卅分,龙胆廿分,沈潘十分,圭(桂)□畺(姜)各五分,则(萴)、增青、白丹各三分”。方二中的桂、姜、蜀椒;方三中的蜀椒、桂、礜石、姜;方四中的桂、姜、附子,皆是“辛温之药”。
又如《武威医简》治诸癃方与治金创止慂方,多是“热症”癃病与金疮,但治疗时,皆配合使用姜与桂等“热药”。
《武威医简》治诸癃,石癃出石,血癃出血,膏癃出膏,泔癃出泔,此五癃皆同乐(药)治之。
术、姜、瞿麦(各六分) 菟丝实、滑石(各七分) 桂(半分)
凡六物皆冶合,以方寸匕,酒饮,日六七,病立愈,石即出。
治金创止慂方
石膏(一分) 姜(二分) 甘草(一分) 桂(一分)
凡四物皆冶合,和以方寸寸,酢浆饮之,日再夜一。良甚,勿传也。
秦汉医家如何钟爱使用“姜桂乌附椒辛茱”等药?
一般认为是气候原因。两汉时期,尤其是汉武帝之后,经历了由暖而寒的气候转变,是中国历史上的小冰期。气候整体寒冷,寒性病症多见,用药整体偏温。
如竺可桢发表于1972年《中国近五干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认为:“在战国时期,气候比现在温暖得多。”“到了秦朝和前汉(前221-23年)气候继续温和。”“司马迁时亚热带植物的北界比现时推向北方。”“到东汉时代即公元之初,我国天气有趋于寒冷的趋势。”
王子今先生研究认为“许多资料可以表明,秦汉气候确实曾经发生相当显著的变迁。大致在两汉之际,经历了由暖而寒的历史转变。”自汉武帝时代起,已逐渐多见关于气候严寒的历史记录。公元前50年-公元70年之间,有关气候异常寒冷所致灾异的历史记录多达20余起。东汉晚期气候急剧转冷。《续汉书·五行志二》记载:“灵帝光和六年一(183年)冬,大寒,北海、东莱、琅邪井中冰厚尺余。”“献帝初平四年(193年)六月,寒风如冬时。”(王子今.秦汉时期气候变迁的历史学考察[J].历史研究,1995(02):3-19.)
此表摘自 李克让主编. 中国气候变化及其影响[M]. 北京:海洋出版社, 1992.03.401
由于秦汉距今太远,对于秦汉时期的气候研究,亦有不同的认识。如1959年出版的文焕然先生所著《秦汉时代黄河中下游气候研究》一书,对秦汉气候进行了认真的考证。认为,汉代黄河中下游的气候变迁;与现代有一定的差异,但是“实际上是与现代相差不很大”。
从气候考察,可以溯源出《武威医简》《华佗方》等,用药偏温的原因。但无法解释成书于汉武帝之前《五十二病方》《六十病方合齐汤法》,用药亦是偏温的事实。
笔者认为诸如《五十二病方》《六十病方合齐汤法》《武威医简》等用药风格,是当时医家对疾病病因的独特认识有关。
秦汉医家认为“风为百病之长”,万病由“风”起,如天回医简《脉书·下经》记载:“凡风者百病之长也,唯□变化为它病,犹有风气之作也。”“凡风之始产也,皆有大分,至其变化则无常方矣。”
“风”存在于疾病发生、发展、转归的任一阶段。如天回医简《脉书·下经》记载“凡久风产痹……淫气着痹产且(疽)……。”“风”可产“痹”,“痹”进而产生“疽”。当代医家王三虎先生提倡“风邪入里成瘤说”,与此《脉书·下经》之论,高度相似。
当然病之卒发者,可以与“风”无关,故又曰“痹之卒发者,不必产于风……且(疽)之卒发者,不必产于痹”。
疾病与“风”关系甚密。正如《金匮要略》言“夫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风气虽能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病由“风”起,治病即需“祛风”。“祛风”从《五十二病方》始就是重要的治疗手段,“风药”具有辛散走窜、祛风解表、流通气机等功效,常用于治疗内外诸风、外感表证,以及各种内伤杂病。
“姜桂乌附椒辛茱”是广义上的“祛风”药,不可单以“热药”视之。秦汉医家用“姜桂乌附椒辛茱”以“祛风”,而非单是“散寒”,此大约是秦汉医家广泛高频使用“姜桂乌附椒辛茱”的真实原因。
以“姜桂乌附椒辛茱”等祛风的经验,在晋唐方书中,亦有传承。如深师疗“咳嗽上气,喉咽中腥臭,虚气搅心,头痛眼疼,耳中嘈嘈,风邪毒注天行,食不生肌,胸中隔塞,呕逆多唾,恶心,心下坚满,饮多食少,疗疰并淋,通气丸方。”药用“胶饴五斤 蜀椒二升,汗 乌头七分,炮桂心六分大附子五枚,炮干姜 人参各四分杏仁一升 天门冬十分 蜈蚣五节,去头,炙”。方用加减云“有风加乌头二枚、附子一枚,立夏后勿加也。”僧深明确指出“乌头、附子”的作用是“祛风”。
在《延年秘录》中,亦有记载疗“赤白二疹丸方”,药用“白术一斤 蔓荆子四分 防风四分 附子二分,炮 桂心二分”。方后注云“凡风皆由旧来有风气,所以方中不得不用桂心、附子”。《延年》的作者,深达“桂、附”祛风之用。至于方中的“防风”,主要是取其“断附子毒”。(原文:复有防风,其防风即能断附子毒,所以一物毒亦无所至,伏听进止。)
至于“风”是何物?如何相对合理的认识中医之“风”?是中医难题。
笔者目前阅读视野内,吴新明博士对“风”的研究甚为精深细密,值得参考。吴博认为:中医之“风”是从自然界的天气现象为出发点,进行术数化建构的一个重要的概念范畴,是具有“挠动”、“变化”的特点的病因、病机乃至证候类型。(详细内容可阅《吴新明.中医学“风”的理论研究[D].中国中医科学院,2009.》一文。)
“风”之理,至广至大,至微至精,不可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