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淮海(二十三):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灰意冷的杜聿明
四十二. 蒋介石的再一次变心
1948年12月3日早晨,安徽孟集附近,国民党徐州集团指挥部。
当拂晓的第一缕晨曦照耀在大地上时,杜聿明即率领他的人马继续前行,这时候的他眼神已经露出种种疲态,而对于接下来的作战行动,他感到一片茫然。
撤退中的国民党军队
昨天晚上,杜聿明临时决定大军在孟集至冯河集附近止步休整。下这个命令之前,他就察觉到自己的部队已经开始乱了。之前小编提到过,从徐州撤退开始,整支大军只有第二兵团可以联系得到,李弥的十三兵团和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还是没有消息,根本不知道这群人跑去哪里了。
而正在那时,突然发生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12月1日下午,正在杜聿明为联系不到李弥兵团的人马而心怀郁闷的时候,在稀稀落落的行军队伍中碰巧遇上了李弥兵团下辖第九军军长黄淑。杜聿明见到他的时候相当惊讶,因为按照之前的撤退部署,他和他的部队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杜聿明什么也没多问,当即吩咐黄军长让李弥到司令部来接受命令,奇怪的是李弥并没有亲自去接受命令,而是派了兵团参谋长袁剑飞去见杜聿明。
李弥(左一)和下属一起吃饭
到了黄昏,仍然不见李弥的回复,杜聿明在第二日上午找到了李弥的指挥部,当面质问李弥为什么不到指定位置联系总部,李弥称根本没有收到命令,他辩解道是自己的参谋长袁剑飞没有把杜聿明的命令告诉李弥。
杜聿明随即当面把参谋长袁剑飞训斥了一顿。
但是这事儿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第十三兵团官兵们口中传播的闲话,据他们称杜聿明是阴差阳错地在进行无线电通话的时候找到李弥的。当12月2日李弥的部队到达洪河集附近时,突然惊喜地发现这里有电线,于是他命下属赶紧接通电话,结果找到了杜聿明的司令部。
当时是李弥的下属军官接的电话,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报告杜副总司令,我们司令官在这里。”而后,杜聿明在电话里斥责李弥不汇报行踪,李弥当时宣称:“我们没有接到命令,也不知道总部在什么地方。”
李弥在视察部队
到底袁剑飞有没有把命令传达到位,还是他压根就不想传达这个命令?到底李弥是真的没有接到命令,还是接到了命令但耍了心眼置若罔闻?那个接电话的军官到底是谁,只是一般的通讯官还是袁剑飞本人?这些谜团在战争结束后一直都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这就是后话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李弥带着他的人马走出徐州城门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不属于杜聿明了。
此时,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徐州各兵团已经陆续开拔向永城前进,杜聿明站在队伍的旁边,时不时地举起望远镜,默默观察着这支庞大人流的行进情况。杜聿明前两天见到黄淑的时候就预感到李弥他们已经开始在暗地里打小算盘了。大军到了孟集之后就开始发生混乱了,官兵们和徐州的各路达官显贵还有政府官员加上青年学生,所有人都毫无秩序地搅在了一起,跟在后面还有不少汽车辎重,这一幕幕让杜聿明看得胆战心惊。
徐州大撤退时的卡车
这应该是自己有史以来指挥过最庞大但也是纪律最松散的军队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管那些李弥给他展现的官场套路潜规则,目前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大军还能不能继续前行,还能不能抗住共军反复的包围追击,还能不能按预先设想到达目的地。
前方路途漫漫,敌情不明,后方和侧翼都有共军在蠢蠢欲动,虽然不知道杜聿明对徐州已经解放的军情是否知悉,但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军人,自己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敏锐直觉和洞察力告诉他:徐州肯定回不去了。
正当杜聿明沉思着,从远处风尘仆仆地跑过来一名军官,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报告!杜副总司令,这里有一封总统亲笔信!”
杜聿明猛地一怔,随即把头转过去,只见这个军官气喘吁吁,手里递过来一个信袋,很明显这是从飞机上空投下来的。
这位行色匆匆的军官,就是邱维达派来给杜聿明送信的七十四军副官处长邹支华。
正在办公的蒋介石
“这个......是蒋总统的亲笔信?”杜聿明极力掩饰自己眉宇间的惊愕,缓缓接过信筒叹了口气,“唉......这老蒋又要出什么馊主意,还嫌这儿不够乱呐。”
说罢,杜聿明神情恍惚地把信拆开,看着看着,脸上的皮肤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据空军报告,濉溪口之敌大部向永城流窜,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进,如此行动,坐视黄兵团消灭,我们将要亡国灭种,望弟迅速令各兵团停止向永城前进,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之李延年兵团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蒋介石居然又改主意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要是按照他的说法,自己现在就得下命令全体部队停止前进,然后所有人再进行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大转弯,朝着宿县附近濉溪口的方向奔向双堆集救黄维。
杜聿明几乎要哭出来,在他看来,老蒋改主意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弟部”那两个字。
又是把你当成兄弟的口吻!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杜聿明
杜聿明顿时面如死灰,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自从两年前国共内战开打,蒋介石这种称兄道弟般的亲笔信寄给过哪些人......张灵甫,王耀武,范汉杰,黄百韬......这帮人现在不是在阴曹地府,就是在共军的战俘营,这该死的催命符估计黄维应该也收到了吧......呵呵,大家都轮完了,现在终于到自己了啊......
......这还是那个当初自己在黄埔军校时信誓旦旦地承诺要终身报效的蒋校长吗?现在的蒋校长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糊涂。徐蚌会战开始打时,自己提出不去救援黄百韬而要先去打中野,被校长拒绝了;后来生怕徐州集团被围,黄百韬没有救成,直接被校长训了一顿;几天前自己不愿撤离徐州又被校长驳回,只得按命令行事;之后好不容易说服校长接受“撤就不要打,打就不要撤”的原则,现在又空投这么一封信叫我改道经濉溪口去救黄维......
摆弄机枪的国民党士兵
“合着老蒋这是在把我杜某人当猴耍啊......”杜聿明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想着,“这一切都太荒唐了,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是个荒唐事儿,我看我就像个傻里傻气的木偶,被他蒋某人肆意摆布,出了问题便直接把所有过错全往我身上推......”
但是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常年的军事统帅生涯让他决不能在下属面前表露出一丝抵触和忧虑。现在杜聿明的心里万分纠结,他用眼睛反反复复扫过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以确信他没有看错。
杜聿明的第一反应是,坚决不执行这个昏了头的命令!
可又一想,现在要是发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作风,继续让徐州的部队照原计划向永城前进,到了淮河再回过头去帮黄维,一旦达成目的就是将功补过,一旦失败那就万劫不复;但如果遵照这个命令行事,那就很有可能自投罗网走进共军的阵势,自己和这徐州城三十万军民就断乎难保,到时候也是一样失败。
蒋介石和宋美龄
这倒是真像邱清泉之前说过的,蒋某人每当下属陷入困境时刻就亲切地“吾弟......吾弟......”般激励,要是战败了就立马变脸,左一个“军法从事”,右一个“军法从事”。我们在前线拼死卖命,他倒是优哉游哉地在南京远距离操纵,一到关键时刻就直接瞎干预瞎指挥,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两眼发呆的杜聿明甚至想到了尸骨未寒的黄百韬,早知如此,自己当初真应该拼尽全力去救他,就算中了共军的埋伏又能怎么样,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大不了一死了之或者沦为共军的阶下囚,总比在这里活活受窝囊罪要好得多。
撤退中狼狈的国民党军
他放下信纸叹了口气,神情恍惚地注视着自己从徐州带出来的几十万人马,仰天长叹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四十三. 大势已去
1948年12月3日下午,孟集附近一个小村庄,国民党军徐州集团临时指挥部。
氛围很令人窒息,该来的人几乎都来了。
所有人都挤在狭小的有限房间里,大家都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经过两三天混乱不堪的狼狈行军,这帮人一个个地都灰头土脸,焦头烂额,肩膀上的将星早就已经沾上了灰尘。如果在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中,连指挥官都成了这番模样,那他们手下的士兵就更怕是没看相了,这样一来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灰头土脸的国民党士兵
邱清泉满脸不爽地兀自抽着闷烟,默不作声;孙元良也是一脸呆滞,眼神发着呆不知道正看向哪里;李弥还是没来,派了两个副司令官陈冰和赵季屏赴会;杜聿明的表情倒是很平淡,但是他这帮追随多年的下属们看到他这样早就察觉到了,杜长官这是在故作镇定,极力地掩饰自己心中的愤慨。
在指挥部的桌子上,蒋介石的空投信就放在那里,想必所有人都已经阅读过了......然后嘛,就都成了这幅鬼样子。
杜聿明的身体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如果不说话是没有人敢轻易发表意见的。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打破了沉默:“现在总统的手令很明确,如果照着原来的计划撤退,尚有可能达到目的;而照总统手谕实行,我看未见得有把握。”
乱作一团的国军士兵
“杜副总司令,依我看可以照着濉溪口打下去,关键是掩护部队必须要得力,”邱清泉这时也说话了,然后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冰和赵季屏,“他们十三兵团在萧县完全是瞎打,这群该死的孬兵个个都他妈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后方车辆几乎全被共军截了。”
“邱司令官,你少血口喷人!”十三兵团副司令官陈冰嗓门也提起来了,“共军动作那么快,大家都被冲散了,你们的第五军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共军狠狠教训了一把!”
邱清泉怒不可遏:“哼,我看李弥那个家伙压根就不敢来见我,所以才派你们两个虾兵蟹将!”
两人争锋相对,开始吵起来。
杜聿明一看这架势,心想自己刚才还不如不开腔呢,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不要说了,然后把头转向沉默不语的孙元良:“孙司令官,你的意思呢?”
孙元良抬头看了看邱清泉那个气焰嚣张的样子,觉得这人惹不起,便对杜聿明说道:“这一决策关系重大,我完全听命令。”
孙元良(中)
杜聿明听罢,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你孙元良听个屁啊!你他妈一到困难时期就人云亦云,需要你的时候吧又见不着人,叫你在后面掩护你特么跑得比谁都快......这下好了,现在这个地步我看你怎么办,估计要是被共军围了你又得脚底下抹油......诶,这么一副精明的脑袋瓜子怎么特么不去经商呐?
这时候,邱清泉对杜聿明说道:“总座,依我看可以照总统命令打,我建议今天晚上就调整部署,明天起我们第二兵团担任攻击,十三兵团、十六兵团在东、西、北三面进行掩护策应!”
杜聿明转头看向邱清泉,迷离的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欣慰,这位跟随着他南征北战许多年的部下,虽说性情暴躁脾气不好,但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够为上司排忧解难,邱清泉绝对能称得上是杜聿明可以推心置腹的下属。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眼神从邱清泉身上移开,对大家说道:“大家再把总统的亲笔信看看,考虑一下,我们敢于负责就撤退,如果不敢负责那就遵照指示和共军打吧,这是军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
淮海战役时期国民党军机枪手
在所有人的协商下,当晚杜聿明便宣布了部署调整方案,一共三条:
第一,总指挥部和第二兵团司令部设于曲兴集,该兵团应在陈庄——鲁楼一线地区占领阵地,明日攻击前进。其右翼与第十六兵团连接、左翼与十三兵团连接。
第二,第十三兵团司令部设于李石林,右翼连接第二兵团在孙瓦房——王楼间一线地区占领掩护阵地,掩护大军之左侧背,左翼与第十六兵团连接。
第三,第十六兵团司令部设于王白楼,部队右翼连接第十三兵团在赵破楼——庄楼一线地区占领掩护阵地掩护军之右侧背,左与第二兵团连接。
与此同时,杜聿明给蒋介石发了电报告诉了自己昨晚停下来休整的事情,并正式向南京请求给徐州集团空投粮弹。
原本行军路线与蒋介石更改的行军路线
12月3日晚上,杜聿明接到了国防部关于转战濉溪口的正式电报命令:
第一,淝河方面李延年兵团正面之共军已大部向北逃窜。据空军侦察,濉溪口、马庄一带西窜之共军不足四万,经空军轰炸,他们伤亡惨重(这些被炸的人群后来经过核实根本就不是解放军,而是正在赶集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第二,贵部应迅速决心于两三日内解决濉溪口、马庄一带之共军,此为对共军各个击破之唯一良机。如再迟延,则各方面之共军必又麇集于贵部周围,又处于被动矣,此战机万不可失。贵部万勿再向永城前进,万勿迂回避战。”
杜聿明缓缓地放下电报,心中的思绪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蒋介石
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被老蒋狠狠地愚弄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在这位党国统帅的言语之间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现在想想当初花了多大心思考进黄埔军校,当自己毅然决然走进那个拒绝阿谀奉承和贪生怕死之徒的地方,个人的一切早已置之度外,这二十多年来自己为党国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从来没有对蒋介石这位昔日的校长有过任何二心......但现在看来,自己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杜聿明好后悔,他后悔自己当初在南京国防部开会时没有当面和蒋介石挑明他对郭汝瑰的判断,以致于老蒋现在对其人是言听计从;后悔自己没有和何应钦顾祝同他们做一次详谈以达成政治协议,让他们在老蒋面前坚决支持自己的预案;他还后悔自己太优柔寡断,为什么要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整一晚呢......
杜聿明(左)
“唉......大半辈子了,投身军旅披肝沥胆,官场生涯忧谗畏讥,这煎熬早就受够了,也该结束了啊!”杜聿明心灰意冷地想着,“逃亦晚矣,打也无望。想来想去,反正江山是他蒋介石的,由他去吧!”
......
在接下来的一天中,战斗开始变得比前几天更加激烈。
邱清泉的第二兵团在杜聿明的严令之下拼死前进,第十三兵团和第十六兵团按照预先制定好的作战计划实施掩护行动,国民党军采用逐次攻击的战法,整营整连地冲击,誓要在共产党军队即将形成的包围圈中奋力撕出一条生存的道路。
解放军追击杜聿明的战斗
情势已经千钧一发,万分焦虑的杜聿明此刻已经睡不着觉了,他随时随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局势,大军改变方向后,他做出的每一个部署都将决定他这三十万军民的生与死。
他竖起耳朵听着前方的战报,眼睛死死地盯着军事地图,图上标记的一个小地方映入眼帘,仿佛在这个时候特别显眼——陈官庄。
让杜聿明多多少少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和他的几十万大军会在这个叫陈官庄的地方渡过毕生难忘的一个月。
可能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国民党离开徐州前造成的种种烂摊子,共产党一来就以超高的办事效率给收拾清楚了。在未来两周,这座国民党驻守了多年的军事重镇就会完全变成另一番模样。到那时徐州城内不仅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连天道人心都已经全是共产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