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明:稀 奇 之 事十三章之沉船记
第十章沉船记
沙溪苏家湾,远离市区,隐蔽在大佛寺下面的群山中,三面大山,只有一面临长江。
将近傍晚,坐在院坝边纳凉。高树上蝉鸣透明,荷田里蛙鼓清脆,晒过太阳的荷叶,散发出阵阵清香,令人迷醉。
轰,轰,咚!突然响起了炮声,有一声特别响,什么东西被击中了一样。声音就在附近,是从河边传来的!我们就朝河边跑。
当时,经常听到枪炮声,也不觉得害怕。
没来沙溪前,遇到枪炮声密集了,就钻进后门外的防空洞躲。
我们那排房子后面,有一座小山坡,响应深挖洞,几乎家家都打得有防空洞。我家后门外已经是坡脚平地,仅有一点点小斜坡。没陡坡直接打洞,只有在平地上打,先往地下凿出一个人多深的坑,再在深坑壁上打洞。还好,都是泡沙石,既不像青石那样坚硬难打,又不是石谷子要风化。
洞子还没打好深,国外敌人的飞机炸弹没来,国内的文攻武卫,同胞双方,却真枪真炮地开起仗来了。
一家人蹲在坑里,心惊肉跳地仰头望天空。夜晚,子弹倐尔倐尔地呼啸,拖曵着一线红亮划过天际,无数的子弹,无数线红亮,密集如雨,网一般罩住了洞顶的夜空。
是江北打过来的高机飞弹,偶尔有飞得低的,在洋房子的墙上砸出一个坑。
听多了枪炮声,就分辨得出远近。所以,听到炮声,知道就在附近,纷纷跑到河边去看。
只见河面上有一艘不大的船,正从上游漂下来,整条船都在燃烧。
紧接着,从上面又来了一艘船,靠近了,估计用钢缆远远地拴住了燃火的船,开始喷出水柱救火。
这边刚扑灭,那边又燃起来了。绕到那边去救,这边刚扑下去的火,很快又熊熊燃烧。可能知道救不熄了,万般无奈下,只好砍断了钢缆,凄凉地长长地鸣着笛,朝上游开走了。
燃火的船失了牵挂依靠,痛苦地摇晃了几下,倾斜,翻倒,露出褐色的船底,然后又侧过来,再慢慢沉下去。船上的东西,顿时在江面漂流成一线。
那天下午,大佛段街口的新国还在家中,听到街上毛弟在喊,急忙顺着巷子跑下去看,好多人站在毛弟门前堡坎边那棵构树下。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远远的江面上,一艘船燃着大火漂向下游。
后来才知道,这一天是八月八号,我们刚刚在不同的地方,目睹了同一场海战,重庆武斗史上最著名的八八红港海战。沉没在大佛寺下面沙溪的这艘船,就是长江207号。
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人们残忍地对自己的同胞下死手。
当天在弹子石码头下面斜石游泳的朋友说:“亲眼目睹全副武装的舰船溯江而上。舰船行驶中朝两岸打枪,仿佛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战火场面,真实地发生在眼前。至今还历历在目,使人不寒而栗。但愿这样的内乱战火不再重演。”
无论是在沙溪看沉船,或是在街口看船熊熊燃烧顺江漂流而下,甚至在斜石目睹到红港海战现场,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这场海战的局部和片断,整个事件的详细经过,已经无法全部还原。好在当事人还留得有一些文字资料,虽然角度立场不同,叙述难免偏颇,但总还可以看到一个大概。
兹将搜索来的三段文字附录于后,或可窥见事件梗概:
1967年8月8日,大型国防企业望江机器厂反到底派金猴武斗队为向建设机床厂反到底派运送增援物资,用改装炮艇三艘组成舰队,沿长江溯江而上,沿途与占据东风造船厂、红港(朝天门码头在文革中的名称)、长江电工厂等地的八一五派交战,打死24人,打伤上百人,打沉长江207拖轮等船只3艘,打坏12艘,长江航运为之中断。这就是当年震惊全国的重庆八八海战。
同日,空压厂八一五派武斗队将坦克开出厂区,经沙坪坝到市中心解放碑示威,进城公路沥青路面上被压出的坦克履带印痕很久未消……
打捞收拢的20多具海战阵亡人员尸体集中埋葬在那个弹痕累累的红港码头,却没有像沙坪公园红卫兵墓群那样得到幸运保存,早在文革后期就被强制拆除荡然无存,海战所有痕迹从此消逝得一干二净。
王辉明,1953年生人,长年居住在重庆南岸区弹子石。曾在《重庆日报》《重庆现代工人报》《南山风》《火花》《重庆工人作品选》《山西青年》等报刊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