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手弄流云
手弄流云
文|白音格力
手弄流云,是一个特别让人惊羡的境界。
春天的云低,秋天的云高。伸手可摘一朵云,举目可以随一朵云。这样的闲适,这样的安逸,是心境上的美,更是入世的修为。
我常常想,每一朵天上的云,一定是地上的花开出的幽香,缥缈出尘。
所以当一个人,可以手弄流云时,他的世界,一定是水流花开。
清代黄国珌写岭上白云时,不写这云的任何美,或任何奇,只写“身倚磐石,手弄流云”。
他认为这是一种“萧疏清冷之致”,而且只可“自相怡悦”,“不能赠人”。简略几笔里,自然真意多取于南北朝诗人陶弘景的那首《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陶弘景此诗,是隐居之后回齐高帝萧道成诏书所问而写。看过一段资料评说,非常好——没有华轩高马,没有钟鸣鼎食,没有荣华富贵,只有那轻轻淡淡、飘飘渺渺的白云。在迷恋利禄的人看来,“白云”实在不值什么;但在诗人心目中却是一种超尘出世的生活境界的象徵。然而“白云”的这种价值是名利场中人不能理解的,唯有品格高洁、风神飘逸的高士才能领略“白云”奇韵真趣。所以诗人说:“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在当下,亦有隐居之人,并非逃避什么,只是相比世间一些凡俗之事,他更喜欢手弄流云的随性自在。
去看过一次美妙的茶艺表演,见茶师目光柔和,手指轻捻那一杯一水,突然觉得,我来的时候,身上还染着尘,一直染到眉心指尖。
所以快快去洗手洗目,带着一份虔诚,洗得洁净,而后才躲在一角,痴痴地看着。确实是“躲”,写时自然而然,稍一停顿,我想为什么我会用一个“躲”字,而不是诸如“守”字,守,也不错啊,但是在那一刻,我洗去了尘世的尘,仍觉得面对那么美的一茶一水,我是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不论是花艺或花艺,看到那么虔诚的美,都会让人心中飘起洁白的云。但我觉得,茶艺与花艺不同,花艺要明媚的人来侍弄;茶艺则要明净的人来巧弄。
弄一水,生一茶香;弄一茶香,生世外的云。
烟火人家,有炊烟袅娜;山中寺院,有钟声清音;世外痴人,有手弄流云。
听一个年轻的同事说,每年冬天他回老家,都喜欢与坐在墙角的老人一起晒太阳。
多年后我在杏花树下遇到一位面带蔼然的老人时,杏花如雨地往下飘,他就坐在竹椅里,像坐在往事里,不为路人所动。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又突然一下惊醒似的,心里在问这是真的吗?那一刻,眼睛里看到的仿佛不是真实的,而是缥缈的。那种缥缈,让我感觉如在云端。
后来我想,也许在那一刻,我真的是在云端的。那位老人,是世外高人,是手弄流云的人。
我由此笃信,每一个晒太阳的老人,都是禅师。这样的禅师,手尖上都是云。
我多想,翻一页书时,如手弄流云,每一页,甚至每一个字上,我都留下一朵云;我多想,行一段路时,如手弄流云,甚至在一个脚印里,种下一朵云,他日有人经过,知道前人走过一段云一样的路。
怀这样一个愿,素常日月,光阴里一定也会被一只温柔的手扶起一朵云,再落到天空里,以洁白的念,怀想柔软的念。
我知道,窗前婵娟于桌上的月光,午后婆娑于廊间的花影,像一个容颜清宁的故人,一直在等一朵云,等一个可以手弄流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