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情20】林日新:父亲的柚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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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柚子树
林日新
后园有一棵高大的柚子树,那是父亲在四十多年前栽下的,如今父亲已风烛残年了,但柚子树的生命力仍然旺盛得很,每年夏风日盛之时,柚子花便悄悄地从巴掌大的绿叶下伸出纤纤玉指继尔绽开洁白如玉的花儿,于是,院里便弥漫着浓郁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今年,柚子树却突然老了枯了,整棵树上仅在主杆一股瘦弱的小枝上开上两束,每束有五个骨朵,酷似一个病入膏肓的老父亲伸出一双苍白的枯手,在向我求救一般,让人心中蒙上一层沉重的暮气。
那是我刚记事的时候,我家还没有后园,当然也没有柚子树。那时父亲刚过而立,血气方刚,每天在对门的青石岭上打石头烧石灰,日子过得平和而舒适。突然有一天,院里的两个汉子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父亲从山上归来,顿时,我吓呆了,以为天将要塌下来了。原来一向看起来很健康的父亲竟然口吐鲜血昏倒在青石岭上,有经验的人说父亲可能是患上了肺结核。肺结核在当时可算是“绝症”,我本家的四叔,五叔就是因此而相继过世的。父亲这可怕的病打破了我家生活的平静,愁云笼罩在以后相当长的岁月。为了治病,家里那少得可怜的积蓄一下掏空了,父亲的病却还是一日重一日,天天咳嗽不止,时不时地还吐出大块大块的鲜血。村里的人看了直摇头。看着家中嗷嗷待哺的我们四兄妹,父亲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无奈最大胆的也是被村人看来最大逆不道的事——卖掉祖楼。这在当时于父亲来说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啊!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全家老少能团团圆圆度过这四十多年漫长的岁月,还真多亏了父亲的大胆果敢呢。
两年后,被病魔折磨得瘦骨伶仃终于有所好转,他就力争出院回家休养。可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到天气暖和些他就扶着病体,在拆房后的空地上栽起树来,柚子树就是在这个时候栽的。
柚子树是我最喜欢的树。不必说在炎炎夏日她那浓烈的花香令人陶醉;花间的蜂飞蝶舞的热闹令人欢愉;也不必说那绿色的小球日渐膨胀,最后成了黄色的大灯笼高悬半空令人惊喜;更不用说万家同庆的中秋夜,在如水的月华下立下一个香案,摆三叠月饼,燃两炷清香插在金黄的大柚子上,把酒问明月,心儿随袅袅腾升的青烟飘然迈入冥冥的禅空。于是乎,整个月儿便成了你唯一的情人……
单是北风呼啸万物凋零的冬天,柚子树也是别有一番情趣的。冬日里,满园的果树皆脱下绿色的甲胄,把生命龟缩在枯槁的枝干里乖乖地向凛冽朔风弃叶投诚。只有勇敢的柚子树仍然挥动着厚实的大巴掌“哗哗”地呐喊,抗议着朔风的暴虐,风愈烈,柚子树斗得愈欢。平素人们总是在盛赞松柏时的傲雪斗霜,其实柚子树才是寒冬中真正的斗士。松柏在寒风中只知默默地忍受着狂风的摧折;柚子树却不同,他不仅勇敢抵挡,还“哗哗”地声讨着,以唤醒更多的勇士,壮大队伍抗击风雪。
然而,两年前的冬天,正值盛年的柚子树却饱受折磨。那年堂叔修高楼,建筑工人挖基脚伤了柚子树的老根,几根又大又粗的根哟,硬是被镢头撬了出来,淡黄的断根源源不断流着无色的泪,让人目不忍睹。筑墙时它还被人用铁丝狠狠地缚住搭上脚手架,后来又因为枝条妨碍了工作,泥瓦工随手拿起一把利斧“坎坎”地砍下一大捆枝条,临了还极无良心地将斧头剁在树峰上,全忘记了刚开工时还曾品尝了它无私奉献的甘甜。待我发现取下斧头时,可为时已晚。看到伤痕累累的柚子树,我不禁想起父亲扶病栽树的情境,想起他那风雨坎坷的人生,心顿时沉重起来。
随后四周高楼林立,元气大伤的柚子树成了一棵“困树”,丧失了往日那独领风骚的雄姿:夏日听不到它的欢笑,冬日也听不到它的呐喊了。尽管如此,去冬还是收获了十多个柚子,只是果比往年小多了,味酸了。老父亲吃着柚子长叹道:“这棵树寿数到了,明年怕是难吃到它的柚子了。”果然,今春,别的树都相继披上了绿装,而这个“寒冬斗士”却悄然换上了黄装……
我遗憾、惆怅甚至绝望了。我不忍心眼睁地看着它变成一根枯桩,一截朽木。因为柚子树算来才四十多岁,若是人正当壮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岁月。四十多年前,生命垂危的父亲毅然卖掉祖楼挽救自己的生命,也挽救了全家人的幸福,如今,正值壮年的我对自己心爱的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天天走向衰败,走向死亡……
父亲对我说:“人的寿数是有定数的,树也一样,何必为一棵树伤心呢?”同院的人劝我砍掉算了,但我不肯也不忍心砍倒它,因为我还企盼着奇迹的出现,不过我明白,这树是死定了的。不想今天她竟然还开出了两束花,虽然只是两束光秃秃的花,只是不知还能挂上果么?
哦,我的柚子树——父亲的老柚树!
【作者简介】林日新,湖南省武冈市湾头镇人,大学文化,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二十多年来已有短篇小说《矮子》《故友柳十三》;散文《祖父的梦》《祖父》《本地桔》《故里风物系列》《乡里乡亲系列》;中篇小说《青石湾》《山乡毛货郎》《闯侗乡》《乡村民办教师》等数十万文学作品问世。近年来涉足时评,已有两百多篇短文见诸报端。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