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那些年 发烧的男人和女人/土山炮和青山嫂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何俊良 sdhj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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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 发烧的
男人和女人
/土山炮和青山嫂
张建文
当初,强生只有十岁,读了两年小学便不得不辍学了,因为他父亲九铜匠因饥饿而患水肿病去世了。也就在那一年,他的两个妹妹相继被他的父亲带去了,倒把强生和强生妈给遗忘了。
母亲是条河,河水却干涸了。母亲的泪流完了,就不再看见这阴晴雨雪的世界了。
母亲很苦,她苦的是尚未成年的强生。
强生却在这苦水中泡大了。个子是高了,但精瘦得像猴子,让人一见总要替他担忧。
于是,人们对他的行为作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来,并不怎么样的计较。诸如黄瓜尚未脱花蒂被摘去,红薯还是鼠尾巴被掏空,院里偶尔还有只母鸡正咯哒咯哒地嚷,蛋却并未躺在鸡窝里,豌豆开花了,有人就对强生说:“花儿会很香吧?”强生回答:“不对,还很甜的。”
十三、四岁的时候,邻居们不再担心这些事了,也不再说花儿是很甜的了。因为他妈妈常常哭着打他,叫他出集体工了,每天可以得六个工分了。到十五、六岁时可得八分工了,比正劳力只差那么两分工了。可是,他出工不出力,最是磨洋工的一个。
别人说:“强生,你那锄把可是你父亲九铜匠早年用铜做的吧?”
强生明白,也就说:“我出大力的时候,你的眼珠子放裤裆里去了?我喘口气,撑一下锄头把,就非得要铜做的吗?”
自然有人要说:“那你给队里割的牛草,为什么比别人的特别重?”
当然有人抢着替他回答:“因为筐儿底下有机关。”
于是大家故意胡乱猜:是什么机关呢?我们的筐儿也有个机关该多好。
强生忍不住,就说:“筐下安块铁板增加重量,多一两分工,又不沾你们个人的光。”
水稻中耕除草的时候,大家都一字儿排开,用双手将泥翻卷过来,一次两行,自然速度是很慢的。强生呢,他要单独做一丘,一手一脚共四行,草没被埋进泥里,一田的水却被搅浑了。他说他是多快好省,谁像你们少慢差费呢?
大家热汗淋漓弯腰驼背地干,他却脱个精光,一头栽进杨柳河里,在水中舒舒服服半天也不上来。即便上来了,他总是爬上一棵柳树,一丝不挂的躺在上面,把自己下身的初具规模的翘翘玩弄得直指蔚蓝的天空,还像懒虫(知了)样地在树上不断嘶哑大叫:“老婆老婆,你在哪里……”
那些年,旱情多。几个生产队共一台抽水机,日夜突突欢叫,仍不能救急。给邻队抽水时,水渠在我队稻田的上边。看着水在渠里汩汩流着,强生对队长说:“我们这些田,明天早晨,水会满满的。”队长说他白日说梦话。
第二天,水真的满了。强生笑嘻嘻地说:“也该给我记十二分工吧,我费了大半夜的时间呢。”
邻队的队长对我们的队长叹息着说:“地利强过天时呀,我那些田抽了一夜的水,却还是田板朝天。没是你抽水,倒是水茫茫了。这可恶的黄鳝怎么就钻出这么多的洞来,好像有人用棍棒捅过的一样。”
强生便窃笑不已。
人们叫强生为强混混。强混混混得并不舒坦,却很凄楚。
那些年,常要冬修水利工程。我们都很愿意去。而且有点盼望冬季的到来。在水利工地上,可以看到外乡外村许许多多的男女青年新鲜迷人的面孔,尤其是那些个女青年总是花枝招展的。但主要的还是在那里有饱饭吃。生产队是要补助一些粮食的。各队都有临时的食堂,都在工地附近,互相可以看到的。谁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伙食差。躲在各家各户吃糠咽菜是没人看到的,而到外面去则无论如何也要挺起肚子充胖子。每人每餐半斤米,各自出三两,队里补二两,用钵子蒸的。
强混混说这样的钵子饭他一餐可吃一排(将饭钵一字儿摆开,人张开两手量出的钵数)。
有人就张开双手量出足有七八钵来,当然谁也不相信强混混能吃如此之多。年轻人好起哄,就打赌说:“你强混混要能吃完,我们都愿意饿一餐,若吃不完,你就得饿七八餐了。”
强混混迫不及待拉开架式,如狼似虎,狂吞猛咽。前面的三钵,有如大浪淘沙,风卷残云,倾刻间灰飞烟灭,扫荡一空。吃第四钵时,速度慢了,第五钵也终于吃完了。队长却坚决地阻止了他继续吃下去,也就坚决地阻止了一次肚皮大爆炸事件的发生。当然,直到第三天,强混混才能在工地上出现。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那个飘飞着美丽雪花的寒冬。
那天是那一年最后一次出集体工,因为已是腊月二十八,已近除夕了。天空飘起了雪花,很有点过年的气氛了,社员们自然要比往日兴奋些,便有人天才般地富有创造性地突发奇想:谁能从这杨柳河里淌过去,我给他半升米。
河水不太深,也就齐人脖子那般深浅,水面虽未冻结,却也有点凝固似的不很流动,河的两岸像是谁撒下了一团团洁白的棉花,风不大,却刺骨的寒冷。
强混混时不时放下锄头,把手拢进袖筒里。他说河对岸要真有半升米顿在那里,他就游水过河。
打赌的人并未征得队长的同意,跑回家拿来了半升米,就挺神气挺骄傲地顿在河对岸上,那半升米在雪光中放射出无比诱人的银光来。
强混混脱衣服了,他要把自己脱个精光,才好游水过河。
队长瞪了打赌人一眼,厉声喝斥说:“强生,你不要命了?”
强生回答:“我正是要命呢。”他一手举着自己的衣服,一手划水。人们还没从紧张而又麻木的神情中反应过来,强生已经到了对岸。他端起那半升米又走出大约一丈来地才放下来,穿衣服。他抖得厉害,牙齿格嘣直响,嘴里却说:“我能给娘吃顿饱饭了。”
……
强生,强混混,在后来的某一天早晨,他突然成了大队“湘江风雷”造反派副司令。工作组郑书记庄严而神圣地说,在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处于生死搏斗的非常时期,需要的就是强副司令这样坚强的卫士。
强生不负光荣使命,他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大队的老书记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强生说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呸地一口痰吐在强副司令特别庄严的方脸上。
强副司令全然不顾浓痰在他脸上自由泛滥,不擦也不睬,急急地举起右手高呼口号: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强副司令发扬彻底革命的精神,将全大队的无产阶级革命搞得轰轰烈烈,强司令的威名令地富反坏右瑟瑟发抖,强司令让田野里只长草不长苗……
奇怪的是,自从青山死后,强生不那么好强了,倒有点蔫不唧儿的,还时常说:“青山那家伙怪年轻的就死了,留下这水嫩如花朵的婆娘,亏他也放心。”末了总要叹息一句:“这人哪!”
或许是他真的悟到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道理吧。反正他懒得再去热心那无休无止的革命斗争,甚至他似乎怀疑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因为他对人说:再这样斗争下去,我强生能得到什么?想想这强生倒还真能大悟大彻呢。他对队长说:“要吃饭,还得靠生产。”
可这强生,只是贼心不改。
我每个周末从学校回来,在青山嫂家里,我都会发现窗外有人影窜动。我愤怒了,突然打开门追出去,可黑影一闪便不见了。我知道是强生。第二天晚上,我特意不去学校,也不进青山嫂家,只是躲在她家附近。果然,强生又来了,在门边听听,在窗口看看,在檐下站站,然后又往窗口看看,他便就要离去。我冷不丁从黑暗中蹿出,一扫裆腿把他绊倒在地,再死命按住他,因为他不再是以前的瘦猴,而是牛高马大了。我说:“你小子究竟要干什么?”
他知道是我,就说:“老弟,你放开,我没干坏事。”
他真要用力,我是按不住他的,便松开手:“你,还会干好事?”
他笑笑,不很自然:“我真的不想干坏事,我真的只想看看她。”
“你胡说,白天一起出工,还不看个够?”
“白天?我不敢看她,你知道的,我对不起她。”
“那就离她远点,别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动歪念头。”
“老弟耶,我还有资格动歪念头吗?她那么艰难,赌气放掉一些鱼苗,我却抓她,关她……我还诬人清白,我真的没脸哩……可我总忍不住要来看看的,除了你,没有单独的男人在里头,我就离开了。”
“你常来吗?”
“比你来得多。”
我劝他不要这样,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青山嫂子么?
他笑笑,说:“当然,当然。只是她太俊了,硬是有点让人不放心。”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冲他背后一呸:你也配“不放心”?还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其时,强生已有二十三、四岁了,人也有模有样,有棱有角的很是标致,可在当时的农村已是大龄小伙了。他瞎眼妈妈到处托人给说媒,以了却她平生最大的心愿。他也作古正经、喜出望外去看过几次对像。
每次,去时抬头望明月,回时低头思故乡。
他说:“我这才知道,这媒公媒婆最是信不得,一个猪尿泡,吹成大气球,飞上天去还不爆么?'不说比青山嫂好,也不比青山嫂差’,屁!你媒婆以为我是我妈,看不见么?”
渐渐地,他泄气了,不再热衷于李村王村的去相亲了。他说,有个青山嫂名字就叫卿珊,叫着这好听的名字,也乐得三天不吃饭,何况那水水嫩嫩的身子,水水嫩嫩的嗓音。他大骂自己混蛋,居然去加害这么可人的女人,再莫想跨过比喜马拉雅山还高的门槛了。下辈子,他说下辈子一定好好修行,上天入地也要讨来卿珊做婆娘。
于是,他二十六、七岁了,他的瞎眼母亲实在没了坚定不移的耐心,未能见到梦寐以求的媳妇的影儿,就撒手西去了。
强生是个混混,也仿佛叱咤风云过,可他实在是个大孝子。只要想想,那么一个羸弱瞎眼的母亲,生活、行动有几多的不便,那不是常人能想像的。可强生却能伺候得熨熨帖帖。自己再怎么饥饿,他总要让母亲先吃点,多吃点。他母亲说她冷天如生铁般的一双脚都是在强生的胸口里暖热的……他母亲去世了,几块木板给埋葬了,总算入土为安了。可是没有谁失去娘亲比强生更伤心的了。“娘啊,孩儿不孝,无以面世啊!”他这样哭诉,在坟前撞得头破血流,多少次昏死过去。
强生疏懒了,一派玩世不恭的嘴脸。可是,见到青山嫂时,远远地他就把头低下了。
卿珊就笑。
他却逃也似的仿佛突然有了急事跑得立刻不见了踪影。这样的情景多了,他就麻起胆子也敢说上一两句了:“我知道你笑我么子的。”
卿珊就说:“是吗?我笑猫见到了老鼠。我哪敢笑你呀。”
“就是嘛,我就知道,你不是笑癞蛤蟆的。”
……
这以后,我逃进了西双版纳这块变幻莫测、充满神奇魅力的热带雨林,在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彩云南国,在那“中国的后花园”里,我二十来年勤勉地耕耘,培育着雨林般蔚然壮观的时代的骄子。在这期间,家乡演绎的怎样的剧目,我不得耳闻目睹。后来转回家乡,自然零零星星道听途说了解到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片断来。
当初,青山嫂执意要嫁给别人,我离家出走了;强生知道卿珊要远嫁他乡而萎葸了,就像霜打的茄子。他对人说过,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就怎么像掉了魂似的。
那时,卿珊是很艰难的。她娘家人要把她接回去,她说青山娘会去吗?娘家人只好作罢。强生真心想帮她,当然是暗中帮她,因为卿珊是不会让他帮的。如后来田土责任到户了,天旱时,往往是卿珊决定第二天务必给稻田灌水时,这天晚上她的田里就白亮亮的水滔滔了;禾苗要治虫了,卿珊背着喷雾器到田边,就有人告诉她,你的稻田不是刚治过吗?
卿珊就去找强生,说:“谁叫你猫哭耗子多管闲事!”
强生大大咧咧地笑:“顺便顺便,不足挂齿。”
卿珊真拿他没办法,一些难度较大的事情依然是先她一步给做了。
青山娘那次病得人势全去了,卿珊急得大哭大叫,手足无措。强生叫鸿斌把拖拉机恰好开到了她的屋前坪里,及时送往医院救治,医生还以为强生是青山娘的儿子哩。
其时,堂哥伯定的妻子正怀着孩子,一场车祸突然让母子魂归天国。有人便撮合伯定和青山嫂的事。这自然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在那个春暖花开的美丽季节里,青山嫂带着青山的娘挪了个窝,从青山那低矮的茅屋里搬进了伯定才建不久的红砖瓦房里,开始了崭新的颇觉甜蜜的生活。
可是,花儿不长开,美景不常在。想不到伯定原本很像个男子汉却原来是个变态的家伙。他总不让卿珊背他的眼,只想把她系在裤腰上。
卿珊就无限自慰:在他心里,我竟有如此的分量!
久了,自然不对劲了。卿珊跟哪个男人说句话,他必须知道说的是什么;哪个男人看她一眼,他会妒火中烧,他说那男人的眼光就像一池秋水,总会在他的眼前晃呀荡呀的;卿珊偶尔回娘家,若是当晚不回,他便要盘根究底,明查暗访,是否在娘家原有相好的……有了一双儿女,应该说他大可不必多虑了。谁知他疑神疑鬼、自信为真却更是升级了。不仅他自己每日里要喝个烂醉如泥,还总是将卿珊打得遍体鳞伤。质问他为何如此丧心病狂,他说有哪只猫不偷腥呢?更何况卿珊比哪个女人都让人着迷。
一个晚秋的深夜,冷风凄凄,寒雨霏霏。醉鬼伯定闯进家来。卿珊怜悯地去搀扶他。他却劈头盖脸,拳脚相加。儿子哭着护住妈妈,被他一脚踢出老远,趴在墙角起不来。他直把个家里折腾得鸡飞狗叫,天翻地覆。他扬起柴刀,要砍死这一对“不知是谁的野种”。卿珊拉起一双儿女,从魔鬼的刀下逃出来,躲进河岸柳树下。在凄风苦雨中,母子不敢哭泣,只是冻作一堆,抱成一团。久了,实在熬不过去,才又踅回了村子,在别人家屋檐下躲风避雨。
强生独自一人,睡得早,也起得早。这天,同样天未亮他就起床了。他发现卿珊母子竟然蹲在鸿斌檐下,便叫醒了鸿斌夫妇,把他们三人拽进屋里。
天亮时,强生和鸿斌离开了。卿珊母子这一天自然不敢回家,直到傍晚,强生和鸿斌说:“嫂子,带孩子回家吧。”
颤颤巍巍地走进家来,但见伯定脸青鼻肿,嘴角边挂着的血迹变成了黑紫色,人呢,被五花大绑在躺椅上,酒已醒了,眯缝着双眼,耷拉着脑袋。
卿珊惊吓地看看鸿斌和强生“你们------”
“是的。我俩将他已经绑了一天了。”强生说,“让他也尝尝被人欺侮的滋味。”
“你们凭什么把他打成这样?”
“他打你还少吗?他凭什么打你?”
“他是我男人。”
“他不是人!”强生怒气又起,“有男人这么欺侮女人的吗?”
“不要你管。”卿珊急扑上去解开了捆绑的绳索,气愤地将它摔在地上,“你以为你还是什么狗屁副司令么?”
强生有点难过,脸上立刻笼上了浓厚的乌云。他苦笑一声,说:“嫂子你……你就别揭短了。今天,我可没有昏头。今天我打的是坏家伙。”
“他怎么是坏家伙了?”
“他欺侮好人,不是坏家伙,难道还是好家伙?嫂子……他再要欺侮你,我还要打。”他气愤地拉起鸿斌要走。
伯定也苦笑一声,说:“等等。强生没有错。我是个坏家伙,全世界没有比我更坏的家伙了……你俩还陪我喝一杯再走,怎么样?”
卿珊抿嘴一笑。
强生恨恨地说:“小心我砸烂你个酒桶——稀巴烂。”
伯定好不过几天,又依然如故,甚至变本加厉。卿珊伤痕累累,忍辱负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对人依然说这是爱之深恨之切的缘故。可是,眼见得卿珊一天天萎靡了,很有点像秋天里一株当风的衰草。
强生说卿珊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秋阳下绽笑的红高粱,怎么会是一株狗尾草呢?他思前虑后,想方设法寻了机会,对卿珊说:“离婚吧,我会……”话未说完,他的脸上重重地响了一巴掌。他也就越发晓得了卿珊这女人的尊贵了。
伯定在酒精中度过了短暂的一生,终于缘分不足,和青山一样带着许多的遗恨,告别了这个一天天好起来的世界。
卿珊带着两个孩子,并不相信多桀的命运,就要昂起头来走路,以她的执着和灵性,走出了对于一个女人别人难以想像的坎坷之路。她从养殖开始,积累起丰厚的资金,成了勤劳致富的先进典型。后来当了村支书,她更是蛟龙入海,一展神威,将一个落后的小山村打点得红红火火,五业兴旺。
在卿珊大显身手的时候,强生成了她的得力助手。他是村委委员,主管全县唯一的鱼苗养殖基地。
人们依然叫他“强司令”,他也就挺响亮地应着。他一说笑,中气十足,像土山炮,老远老远都能震胀人的耳鼓。
人们都会说那是强司令在放炮。
他说我强司令决不放空炮。
有人说司令其实是卿珊,你强司令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合格的副官。
他会挺认真地笑着,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合格吗?那就行,那就行。做好她的副官是我强生义不容辞的天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啊呀呀,莫不是迷魂汤欲情火?”
他说:“自然自然,哦,不对不对——何足挂齿。”说完总要开怀大笑,笑得人们赶忙把双耳捂住,蹙着眉,咧着嘴,也便哧哧地笑。
他十分配合卿珊的工作,一旦卿珊遇到有什么阻力或棘手之事,他就挺身而出,首当其冲。比如那年要扩建鱼场,需要占用几家村民的稻田,其中一钉子户死活不肯,连卿珊多次亲自上门也说不通。强生暴跳如雷,大骂那人死木坨不开窍。那人畏惧强生,却还是说:“你强司令那丘田给我,你肯吗?”强生一巴掌拍了过去,大笑了:“真是好主意。换!”
卿珊看着乐不可支的强生,眼眶有点湿润了。
当然有人常要说:强司令你怎么就不要个压寨夫人呢?
他呵呵笑,像山炮:“好啊,也是该考虑考虑了,如今不是当年了嘛。”可是他一点也没有行动。他风里来雨里去,独来独往,天马行空,为村里的事奔波不息,总是乐癫乐癫的。他的叔伯为他干着急:你这一房到你就该完了吗?他轻松一笑:“哪能呢,我心中早有人了。”“那就早办了,你都快四十了。”强生回答:“不急不急,人家还没向我求婚呢。”
有一天,强司令突然病了,鱼场里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踪影。卿珊急了,夜里去看他。看着看着,被强生一把给抱住了。
卿珊说:“你没病?”
强生说:“要是再给我一巴掌,我就会病得起不来了。”
卿珊说:“还真是病了呢,你的嘴唇好烫人耶。”
强生说:“我的心着火了耶。”
卿珊哭了。
强生急了。
“别哭,别哭,娘们就是爱哭。我会用一里路的彩车接你的。”
在我那次从西双版纳回家探亲后不久,强生和卿珊空前隆重地结婚了,当然用不着一里路的彩车。不过,强生山炮似的笑声把整个村庄炸得震天价漫响。
【作者简介】张建文,号西溪渔夫,1953年生,大专学历,中学教师,中国作家创作协会会员,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谷丰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长篇小说《烟柳寒水》、散文集《雨迹云踪》等作品,被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授予“改革开放三十年百名文化贡献人物”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