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雨迹云踪10)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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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桥
张建文
许多年前?是的,我总要记起许多年前,因为……
因为我总忘不了学校侧后的那条美丽的小溪和那在风雨中颤栗的独木桥。
溪流是美丽的,潺潺地流淌在美丽的田野上,清亮亮的,轻柔柔的,就像美丽的少女披着五彩的霞光,袅娜地,款款地笑着向你走来,让你爽心悦目,让你痴迷得脸颊生红,让你驻足不移,流连忘返,让你不得不走近她,亲近她。
可是,那里偏偏却有一根独木桥,颤巍巍地横卧在小溪流上。
我很厌恶,甚至于仇视那独木桥。我真不明白,人们竟然吝啬到不肯多架几根木头,尽管用不着修建什么石拱桥,尽管溪流不宽,成人用力便可跳跃过去,可是,许多孩子上学都从那独木桥上经过,就不怕惊吓了孩子么?也真是的。
当然,据说许多年来,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许多孩子都顺畅地走过了那独木桥和那美丽的小溪。
我还是厌恶,甚至于仇视那独木桥,以至于那美丽的小溪,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里,也黯然失色,也惨淡无光。
因为,因为一位美丽的少女把自己的青春,把自己的前程,把自己的爱情,把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这独木桥上……
每当朝霞染红天空,金辉铺满原野的时候,抑或是阴霾弥布,风雨如晦的时候,那独木桥上便有一位身形妙曼的少女在翩翩起舞,她跳的是“芭蕾舞”吧?不,我从早到晚看到她在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反反复复做着广播体操,动作到位,姿势优美,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天晚了,学校放学了,她也便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使命那样轻松地告别她所钟情的独木桥和那并没有引起她些许注意的美丽的小溪。
初时,我走近她,欣喜地走近她,她却视而不见。我唤她的名:“小容!”她却充耳不闻。我笑着,进一步走近她,伸出手来,友好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她痴痴地望着我,那瞳孔似乎也放大了,惊异地害怕得要发抖,她眼前的我,仿佛是路匪劫贼,或者是豺狼虎豹似的。我惊异了,说:“小容,还是这么天真烂漫呀!到了这里也不进校玩啊?”她后退了,身子一摇晃便掉下独木桥去。我惊呼一声也便跳入溪里。溪水很浅,才没过膝盖。我扶起她来,她却挣扎着不肯,使劲地拍打我,且用手往我身上拼命地泼水……我突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便站着不动,任她所为。她停下了,突然又向岸上爬去,又回到那独木桥继续做她的广播体操。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小容,你还是先回去吧,把湿衣服给换了。”她竟然说话了:“不能回去,我还没有完成老师的任务呢。”
我很悲哀。怎么会是这样!
眼前的画面渐渐淡去,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以前——
上级把我调到一所新的学校任教,接手的是一个初中毕业班。第一次走进教室,听到的是一声惊呼:“呀,这就是我们的老师?”我立刻明白,这是我的学生说我年轻,怕是教不了他们。我一看却是一位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妩媚的女生。那是一节晨读课。我没有走上讲台,却径直走到那为女生的座位旁,顺便把一张报纸递给她,让她朗读一则新闻报导。那是一篇报导国际新闻的文章,有许多外国人的名字,是很难读的。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读得十分流畅,我真疑心是谁打开了收音机在收听着电台的播音呢。她把报纸递给我,头娇媚地轻轻一晃,满脸都是胜利的微笑,那神态是在告诉我:怎么样?还不错吧?我不置可否,却问:“叫什么名字?”她突然起立,一本正经地说:“小容。老师!”教室里全是压抑的笑声,我也欣然一笑。也从此“小容”这名字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也从此我为我又有这样一位勤奋好学而又美丽纯洁的学生而欣慰。
一个学年很快就过去了。临近毕业升学考试的时候,小容很是庄重地邀我与她合拍了一张毕业留影。其实这是很珍贵的纪念,可是因为多次搬家而莫名原委地毁损了,让我好不遗憾。那天,拍完照片,已近黄昏。她悄悄地对我说:“老师,吃过晚饭,我想跟你谈谈。”她将我引到了学校侧后的那条美丽的小溪。她面对着那独木桥,说:“我只能走这独木桥!”
“你,小容,怎么这样说?”
“老师,我,能怎么说呢?”她凄楚地告诉我,她父母让她必须考中专(那时学业最优异的学生都是考中专),早点端上国家饭碗,即使考上重点高中,也不会送她读了。我心情有点沉重。我知道,那时农村的经济状况和思想观念都是很落后的。我鼓励她说:“以你的学业成绩,你的担忧是多余的,你不能考上中专还有谁能考上呢?你父母的愿望你一定会实现的。”
她笑了,不很灿烂,却很矜持,犹豫着说:“自然希望是这样。老师,可万一……”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把后面的话写在了她那凝重的脸上。
面对美丽的小溪,注视着悠悠的流水,只是不去看那可怕的独木桥。我沉吟着。“这溪水呀,只怕是什么都没去想,只管勇往直前。”我能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这样说对她有什么益处。而她却侧过身来,挺庄重地望着我:“老师,我懂了。”
“是吗?”我疑惑地看着她。“溪水前行,总会遇上可怕的阻碍的……”
“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拼力一搏!”
“为什么要分身碎骨?就不能绕道而行么?”
她怔怔地看着我:“老师,我说过的,我只有一条路可走。”
“怎么要是这样?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吗?”
真的很遗憾,小容竟然差0.5分没能考上中专,当然被重点高中录取了,可是她真的没有去就读。我有点心痛。我知道,小容的心在滴血。
正是开学初,做家访的时候,我顺便去了小容的家,尽管她已经毕业。她红肿着双眼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她的父亲惊讶而又像是不太欢迎我似的接待了我。我是有备而来的,务必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的父母让她继续读书,因为,我知道小容是想继续读书的。
小容进了县一中学习,我的心就放下来了。
三四年过去了,如今的她怎么竟是如此的惨痛!如花似玉的姑娘,此刻无论如何也该是阳光灿烂的呀!
自这次溪边再相遇后,我自然知道了小容连续参加了两届高考,而每一次考试到中途,她都昏倒在考场上……后来,后来她就常到这溪边独木桥上来,不管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雪雨,她都是常到这里来的,不知疲倦不厌其烦专心专一地做她的广播体操,准时来,准时去……唉,此时的她,我想,也许是心清如水吧,真的是什么都没去想,只顾一如既往地去做她以为应该做的事了!她应该做的是什么呢?她应该做的是梦,应该是非常圆满的梦!而如今,她那美丽的梦变成了这美丽的小溪,不,变成了这可怕的独木桥!她是把花一样的梦融进了独木桥,于是从此她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她自己,也没有了别人,连整个世界也没有了!
她是“心清如水”了,可我的心还能平静么?
虽然,后来好长时间不见小容的身影了,据说疗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她早早地去了天国,一朵鲜花就永远地开放在那极乐世界了……可是我却常常要到这溪边来,虽然不忍心去看那独木桥,其实也早已看不到那独木桥了——那里修建了一座石拱桥,把小溪的两岸连成了一条宽阔的机耕道。然而,我还是常要去的,当然再也看不到小容的身影了——因为这根独木桥永远地没有了。可是,我总忘不了那条美丽的小溪和那曾在风雨中颤栗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