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七妾一书生(附音频版)|诗坛轶事

在1912年以前的中国,妻妾成群一点也不稀奇

在那个时代,妻妾们能和平相处、其乐融融也不是个稀罕事儿,妻妾们并不都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那样勾心斗角,就算有《红楼梦》里赵姨娘、邢夫人这种情况,也不是主流现象,赵姨娘只能在背地儿搞小动作,还得招致亲女儿探春的呵斥。

稀奇的是明末有个叫冒襄的人。

冒襄这家伙的妻妾们不仅都和睦相处,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妾叫董小宛,他们谈的可是恋爱。

这就不能不令我们在400多年后眼红得把隐形眼镜都掉下来了。

虽说董小宛只和父亲一起生活了13年,但是这个虽没考取功名,学问却深不可测的秀才的功力有多强,谁也不知道,愣是把女儿给培养成一个诗人。那时候,长江下游比长江中游的人更早地重视女性的教育和社会参与,他父亲造就了她的美貌和才学。

他们一家的职业也给她很好的启蒙,苏绣这种用丝线“刺”成的绘画,本身就是想象力和熟练技艺共同的孩子,她们家有董氏绣局这类的小产业。

本来,小业主董小宛会成为自家刺绣工厂的老板的,可是这时候,明朝走到了它的尽头,现实的列车被撞得粉碎,小董姑娘不得不到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改名小宛,此前她一直叫董白。

之后的事情就是她名列“秦淮八艳”,且受到有钱的文人雅士的拥戴。

冒襄是比较晚一点结识董小宛的,此前他只是从富二代博学家方以智那里听说这个女子,“真不错,真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才气有才气。”

秦淮八艳中李香君的男朋友侯方域也不停向冒襄推荐他女朋友的闺蜜,“绝代美人,才气逼人,孤芳自赏,一般的人泡不上她。”

侯方域和李香君的事儿后来被孔子第64代孙孔尚任写进《桃花扇》里,成了古典名剧之一。孔尚任不给冒襄写,冒襄干脆自己干,他用《影梅庵忆语》四卷四万字长文详细记载了他和董小宛刻骨铭心的爱以及琐琐碎碎但有品的日常生活。

在苏州初相识的频繁接触中,一开始一直是冒襄主动,董小宛还要观察这个著名的才子一阵子。可是陈圆圆被田弘遇强买这件事儿,令董小宛很害怕,接着她患了一场大病,又处在失母之痛中。此后,董小宛由端着变成主动追求冒襄,冒襄则开始端了起来。董小宛在《秋闺》诗里写出了这时的心情。

小庭如水月明秋,天远窗虚人自愁。

多少深思书不尽,要知都在我心头。

不管玩法怎么变,二人磁铁般互相吸引,董小宛很快就嫁给了冒襄。16岁的董白成了28岁的冒襄的妾,还不算老少恋。董小宛集琴棋书画色与一身,而且还是个对日常生活追求精致、沉湎其中的好媳妇,在美食、家务管理等方面投入满满的激情,用画笔记账,改良蒸米饭的方法……文才、艺才之外,《梅影庵忆语》中处处是董小宛的家长里短。

可惜,红颜薄命,将男女之情与诗画意境完美实现的这一对儿绝配,在第二个兔年来临之际,因着战乱和疾病,董小宛走完了28岁的人生之路。也有人说实际上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9年,我们就采取12年之说,希望他俩能多在一起生活几年。说到这里,补充一句,董小宛与冒襄的妻子一直相处的很好。

1651年正月,董小宛在冒襄的哭声中撒手人寰。

大名鼎鼎的吴伟业给董小宛写过一首应景诗,叫《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董白大家知道是董小宛,冒辟疆就是冒襄的字。

珍珠无价玉无瑕,

小字贪看问妾家。

寻到白堤呼出见,

月明残雪映梅花。

吴伟业的诗不如郑孝胥写得深情,是不是担心他心仪的卞玉京吃醋,就不知道了,我们看一下郑孝胥写给董小宛的20个字。

《题董小宛孤山感逝图》

园岂埋香地,梅为感逝花。

有人忆花影,无语自横斜。

这个郑孝胥是福建闽侯人,同光体诗的倡导者,小楷写得好,他还在东北当过国务总理大臣,皇帝是爱新觉罗·溥仪。写这首诗时冒襄已经死了快200年了,两口子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留在世上的冒襄之后的日子里一直没停止娶妾,直到68岁时还娶了一个小妾,至于真真假假那些“露水夫妻”的传说恐怕不下十几个,包括他与陈圆圆都传出过绯闻。

这个14岁就出版诗集、被董其昌非常看好的少年天才生在一个特殊的年代:一边是江南地区开放的都市商业文化孕育的秦淮风月,另一边是北京皇宫里文人之间你死我活的党争。

冒襄是复社成员,复社最早是文学社,是一个“高考培训机构联合体”,可是随着同门考生选择了不同的价值观和人生之路,把政治的泥水也裹挟了进来。

冒襄这个南通如皋人与那些逐渐向顺治爷康熙帝递笑脸的复社成员完全不同,他坚决做清朝时间里的明朝人,上头数度邀约他都被他拒绝,坚持与妻妾们隐居山林,撰写文章,直至83岁著作等身后辞世。

一说起妻妾成群的事情,今天的人们尤其是女士们总会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的确,人类在向文明方向发展,法律规定的一夫一妻制已经实行了一百零八年,可是冒襄们的梦想始终没完全消散过,不信去扒一扒那些被揭出来的贪官的资料,总少不了这一章节。在这里,也不想对李银河们的研究说三道四,只想说一个理解,那就是放到数百年甚至更长时间以前的人物现场看,这件事儿也不是完全大逆不道的。

比方说作为一个生命呱呱坠地之后,他首先应当获得的是生存权,其次是私有财产权和自由思想的权利。可是在漫长的农耕时代,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生活资料老是不足不说,男女之间在体能上和思维上的巨大差异,导致打老虎、割庄稼这种事儿男人擅长,久而久之女人就给边缘化了。

这道理太多,这里不细说。

我想说的是,当生存权面临危机的时候,一切既有的共识都会被打破。在那个把一个小姑娘放出去,根本没有地方敲敲键盘就能领工资的时代,她不是饿死就会被贩卖到烟花柳巷。

是以对一部分出身贫寒的女子来说,当小妾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尤其是能做冒襄的小妾,那是令人艳羡的结局。别忘了陈圆圆,做妾还得被抢来抢去,死后还得为把江山弄坏了的一众男人背黑锅。

现场思维能让我们更多地理解古人的无奈,再比如另一位四大美女之一的宜昌姑娘王蔷,为她的亮相还发明两个成语来使用:沉鱼落雁和画工弃市。在她的至今还不被理解的故事中,要数他三嫁三代单于的事情经常被“呸”。依照农耕或者道统的伦理,这似乎是自己管自己叫奶奶的悖论,比白居易管他表姐叫妈妈、管他舅舅叫爸爸还跨度大一些。

可是你想过没有,匈奴过的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草原上的夏天还好过,一到了冬天,如果女子孤身一人,就算不被狼吃了,也会被大雪冻成冰棍儿。《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她妈,那是金庸给她的幸运,不是大漠严寒对她的仁慈。更何况,在很漫长的时间里,游牧民族都是以家庭为基本生产、作战单元,在百户长、千户长的组织下各自放羊,有事儿时直接掏出家伙就冲,女人和孩子们慢慢跟在后边给运送牛肉干的。

这样的环境中如果一个孤女想生存下去,王昭君的做法是最现实的维护生存权方案,这种风俗,是一种最基本的人道。

至于爱情,那是另一个范畴的事情,这里不谈。

冒襄也有个园子,名字很好听,叫水绘园。

董小宛香消玉殒三年后的1654年,冒襄改水绘园为水绘庵,第二年作《水绘庵约言》以明志:

园易为庵,庵归僧主。

我来是客,静听钟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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