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源,我的母亲河

题记:管子曰: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

在人类赖以生存的这个地球上,广袤的陆地流淌着千万条大小纵横的河流。它如同人体内的粗细血管万古不息。较之黄河长江,我家门前流过的周公源河实如毛细血管一样微乎其微,而它却是哺育我成长的母亲河。

周公源属钱塘江流域,滥觞于福建省浦城县境内的营盘尖南麓,是钱江支流乌溪江的三大支流之一,全长约百六七十里。从周公源入口处湖山乡左肩村沿河岸跋涉百来里,便到达周公源上游最后一个村庄——际下村。际下村历史悠久,然究竟始于哪朝哪代已无从查考。据说宋时山外有个俞姓望族为其先人勘察牛眠福地,随一位精于相地的堪舆先生溯溪而上,跋涉百十里重岩叠嶂隐天蔽日之峡谷后豁然开朗,只见荒野平旷,植被丰茂;千岫笼岚,百鸟欢歌。远眺瀑布悬泉,飞珠溅玉,近看溪流激湍,推浪扬波。溪中鱼虾成群,嬉戏追逐;捧一掬溪水入口,直感沁入肺腑,濯涤心灵,神清气爽,疲惫顿消。俞姓祖先为美景甘泉所沉醉,便结庐定居下来,从此筚路蓝缕,炼山创业。后又有张、周、谢等姓人进来搭伙,开枝散叶,瓜瓞绵延渐成村落。因置村于石磜之下,而名“磜下”村,解放后地名简化,改为“际下村”。

际下村属浙闽交界,省界仅仅是村中一条一米来宽的水沟。周公源穿村而过,直插大山深处。沿溪有神仙沐浴、神仙跌倒等自然景观。还有周公源最高的电站——苦马潭水电站。河道曲折艰险,至发轫处营盘尖南麓约七十里,人迹罕至。

《遂昌县志》中有古诗为证:“周公源里接闽关,一水迢迢百二湾。”

本来这大山角落里散落着几十户庄户人家,叫苦马潭,属福建省浦城县忠信镇一个自然村,世代开山垦殖狩猎为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与世隔绝一般。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推行山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河道两边大肆砍伐,为运木头沿溪开辟了三十余里的机耕路,拖拉机农用车源源不断拉了十多年,造成严重水土流失生态失衡。十几年前在离际下六七里处筑坝蓄水建水电站,此起彼伏的伐木声才有所收敛。里面农家也悉数迁出。而今这大山深处除了偶尔有人采山货搭个山棚临时落脚,很少有人出入。

这条不起眼的周公源,五十年前没通公路时是我村的经济命脉。村中许多青壮劳力都是放排能手,每年农事稍闲,生产队就组织劳力上山伐木,肩运到河埠头,钉成木排,放到古城衢州出售。所得钱款作为生产队年终分红。

我家就在岸上住,管门前小河叫大溪。大溪里被水冲击出许多深浅不一的水潭,奶奶说那是水流累了歇息的地方。村里世代人儿时都是在这些水潭里泡大的。每年气候回暖,男孩子们就天天像水耗子一样成群结队地闹腾。儿时的欢乐有一大半是大溪给的。小水潭不仅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生活在这一带水族的都市。许多土著鱼类都在深潭里过冬,来年春暖花开才到水流湍急的河道中嬉戏觅食。

我门前大溪里水族品种十分丰富,有石斑鱼、白鱼、鲪鱼、黄刺鱼、沙鳅黄鳅、红咀鱼、和尚鱼、石壁鳎、鳗鱼、甲鱼、娃娃鱼和虾米螃蟹等,还有很多报不出学名的。由于溪水澄澈,各种鱼的味道都十分鲜美,没一点泥腥味儿。鳗鱼、甲鱼清凉带补,煮烂了汤黏黏的,味道令人思之垂涎。娃娃鱼更不待说,味儿美而且有药用价值。以前经常吃,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政府公布娃娃鱼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后,就再没这种口福了。

黄刺鱼是一种无鳞鱼,有三个尖角。被它戳去如蜂螫一般钻心的痛。但这种鱼很贪吃,发洪水或晚上钓来的多半是黄刺鱼。

在小河给我的所有乐趣中,钓鱼无疑是最令我怀念的。我打小就常跟我爷爷在河边钓鱼,成年后虽常年萍踪浪迹,但只要在家,总少不了伫立溪边执竿垂钓。诚然,如我俗夫独钓乡溪,惟有满足口福之俗图,与姜太公严子陵等著名隐者相比不啻天渊。我只期待鱼儿上钩时竿头那一颤,紧接着传递到竿尾那微妙抖动,还有未起钩时凭颤动的力度估摸鱼儿的大小,这一系列感觉的畅快是不谙此道者难以分享的。尤其夜晚垂钓,全凭手感。如运气好,碰到大鱼上钩,信息由手臂传入大脑,那种窃窃自喜的快感,简直如获至宝一般,喜不自胜。古词说“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虽无酒,却深深为之陶醉。

然而,这条令我魂牵梦萦的小河却曾经遭受着令人痛心的污染和浩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山林联产承包责任制,许多农村管理失控,砍伐无度,山体破坏,生态失衡,山洪暴涨频仍,污物沉积严重。河道污秽不堪。最多时村域沿溪竟有十几家木材加工厂,枯枝烂叶锯末树皮全倒入溪中沉于潭底,长满青苔,腐臭扑鼻。木荷柴等有毒树种的木屑沉入水中,渗出毒汁将许多鱼类毒死。更有一些不法分子动辄毒鱼炸鱼电鱼,十几年间周公源流域满目疮痍,臭不忍闻,小水潭里再也听不到孩子们清脆的欢笑声了。

著名的闽浙两省交界一米水沟,曾经一泓清泉常年不竭。过去乡亲们日常垃圾都积攒一堆烧成灰肥田肥地,后来有了化肥,界沟就成了两边农户的垃圾场。他们图省心省力,将垃圾、破烂衣物、塑料袋等等废弃物一股脑儿扔进沟里,日积月累,整条界沟几乎看不到水,涓涓细流成了垃圾杂物下的暗流潜入大溪。

过去人畜排泄物是农户求之不得的农作物肥料,后来都改施化肥,污水任由流向低洼处,至多也只是挖条朝天小沟引进大溪。

没养猪的农户的剩饭剩菜泔水菜帮也倒进大溪。……大溪成了藏污纳垢的渊薮。这条曾经滋养着近两百里沿溪村民生活的乳汁般的溪水变成青蝇成群、臭气熏天的烂河。

随着五水共治精神的贯彻,近几年治污防洪进行了加猛火力地整治,通过政策宣传,擘肌分理地向广大村民剖析水污染对人体健康的危害,使广大农户乡亲都深刻认识到水是生命之源、生产之要、生态之基的道理。自觉做到污水控源。村里统一治理,连同福建籍在浙江地界盖房居住的插花农户全部实现了截污纳管,完善污染水体净化设施。确使全村无一滴污水流进大溪。

大溪垃圾定期清理,村干部党员带头,村民跟进,义务捡垃圾清河道。上级相关部门还多次往河里放鱼苗。仅仅两三年时间,周公源起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的周公源又回来了。

清澈明丽的周公源水,在连绵起伏的群峦叠嶂之间,在苍翠蓊郁的茂密丛林之间,在钟灵毓秀的大山褶皱之间汩汩奔流,带着两岸百鸟的清唱和各种野花的清香奔向远方——

时光之流逝者如斯。成年后为谋生计我不得不多年漂泊他乡。但无论我在哪里,翘首乡关,我就会油然怀念这条在我童年时光里给我母亲一般慈爱的小河:那水潭边垂钓的宁静;那水潭底蓝天中缓缓游动的流云;那水潭上波平如镜的水面和时而被清风吹皱的层层縠纹;那水潭底下群山如黛的倒影和翠竹扫云的幻景;那满河圆润光滑的鹅卵石的启示和河边仙人遗迹的奇观;……那清澈如无的溪水和自由游弋的鱼们,那泽被万物而不争的品质,永远令我敬仰和眷恋,也承载着我诉说不尽的乡愁……

周公源,我的母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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