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诗成 | 谈谈几个消失了的职业
一
公园里的照相师,画像人,剪影人。
在过去,没有手机,数码照相机的年代。公园或名胜古迹风景区的照相业生意十分兴隆。
随便举个例子。到过北京的人。那个没得一张天安门前留影的照片?
到过上海的人那个没有一张外滩留影的照片?
而这些照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职业照相师的作品。
成都。外景照相是划分了业务范围的。
人民公园是祠堂街艺峰照相馆的范围。
武侯祠是南大街曙光照相馆的范围。
照相师(为何不称摄影师?怕看到此文的人误会是在谈拍电影电视的职业)。标准配置为:左臂一红色袖标,上有所属相馆字号。胸前挂一只海鸥牌双镜头老式相机。
拍照费约四角左右,师傅技术老到,经验丰富。指挥得法:“抬头,挺胸,不咂眼睛,看镜头,说茄子,好。”咔嚓。
“票拿好,三天后到像馆取。合计一张底片附两张照片,加洗也可以,一张五分钱。有好多算好多。下一个!”
那年月人穷,有相机们家庭特别少,有相机的朋友也不愿借出来,怕整坏又不好开口找人家赔!宁肯帶相机陪你出来帮你照,这样整一盘也好,添麻烦就这一回,二回你也不好说借相机的事了。所以一般人家干脆花点钱找照相师拍,大家都撇脱,遇到个别不懂事的又跑去借相机。主人家笑吟吟地回复:相机坏了。修好你再来。为此,职业照相生意不但应运而生,而且风生水起。经常看到两口子带个娃儿在公园拍照。或者看到耍朋友的一对对青年男女拍照,男的普遍表情紧张,呆板,憨厚,女的笑得无限甜蜜。当年照相一年不过一两次。不像现在拿个手机随时拍,一年拍几十次一次拍几十张,PS不断变化。但你细心一看,不过就只有五六个PS反复变来变去而自己还乐不可支。
比照相收费低的是画像——全称炭精画像。实际上就是美术专业术语称之为速写。虽不如照相保真,但那是一种艺术品。收费0.3元左右。五分钟交货收钱。
人民公园鹤鸣茶馆有一个画师。胖胖的,面容严肃,一年四季都戴一个脏兮兮的口罩。我看过他的作品,很生动。如有人问他:你画像么?他回头很清楚回答:是的。3角一张。再问他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就闭口不答了。意思是:要画就拿钱,不画就拉倒。很有点艺术家的气节。
公园西门外有家王胖鸭店卖鸭也卖面。某日,我在该店吃面。偶遇画师进店,大摡刚挣了三角钱,不吃面,要一份麻辣的凉拌鸭杂,默默吃,观其吃相文雅,不左顾右盼,吃完后缓步离去。怪怪的。有点《儒林外史》中名士派头。
比画像更相因是人头剪纸。主要是中年女士,成都人称姆姆,手持一张黑色纸及剪刀一把操作,站着一分钟就熟练地剪出来了个人头侧影,收费一角。人头的脸形,鼻子,耳朵特点突出,拿给别的人一看就可以认定是你。艺术品,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没事欣赏欣赏。也是工作累了减压之乐事。
二
走街卖琴者
现在街头艺人提琴、胡琴、吉他伴奏弹唱是卖艺挣钱。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有两个人是揣着一布口袋,装几把自制的胡琴。转街拉琴吸引顾客买胡琴。
其中一个师傅面容棱角分明。大背头,有点像当年走红的影星冯喆(大背头乃当年搞艺术之人的打扮。与现在艺术家形象不同一一现在的艺术家要么男的长发飘飘,要么光头铮光瓦亮。女歌手好好一头乌黑如瀑布的头发偏偏染成“白毛女”,总之艺术家就是要与众不同)。边走边拉,琴声悦耳。记得他最爱用板胡拉'花儿与少年;听得我心花怒放,暗暗叫好。就我这个外行只能说、比另一个络腮胡子卖琴人“拉得好听”。至于其他乐理问题我是抖不伸抖的。
后来有人告诉我,人们都喊他“孝子”。因为他四十多岁至今未婚。靠买胡琴挣生活费与老母亲相依为命。
“文革”一开始就见不了他的踪影了。之后转街拉琴买琴的职业也消失了。要买胡琴进琴行有钱随便挑。但不要奢望卖琴老板能拉个曲子给你听了。因为很可能老板根本就拉不来。
三
茶铺说书人
过去叫茶铺,现在称茶楼,茶坊。现在茶楼以麻将为主营业务。过去茶铺功能太多。曾经在《龙门阵》上豋载过一篇写成都茶馆的文章,相当好,很全面,花开千朵,单表一支。今天只说茶铺的说书人。
茶铺说书并不影响喝闲茶,会友,谈生意,它是专门隔开的一个场地。如下南大街的东坡茶馆。前半场喝茶,后半场就卖书场茶。
成都茶馆说书干说得很少。用邹忠新先生话来说:金钱板又叫“韵味评书。”书必须会一门技艺,不是竹琴(俗称道筒)就是金线板。金钱板先打个“闹堂”,竹琴先边打边唱几十句悠扬动听的“书帽”词,让听书人在摆龙门阵闹麻了的状态下安静下来:才开始说书。还有就是遇到战争情节为了增加气氛要打竹琴唱一段:
言语不和摆开阵,
一来一往定输赢。
金枪刺喉要儿的命,
看打!
来得好!
钢刀一举把枪分
……
观众本来听得要打瞌睡了,一听竹琴开唱,精神又来了。
50年代南大街东坡茶园说书人叫黎昌沛,外号黎矮子。打竹琴说长篇评书。我经常跟姑婆去听书。书钱四分,茶钱一碗三分,说书人从茶钱每碗提成一分。因为说书才有这些人喝茶,该提。
说书人有技巧。每场要完时留个悬念,明天你才好来。中场要收书钱也要留个悬念,比如讲水浒传中野猪林一段:“董超,薛霸将林冲绑在树上,叫道:林教头,我们奉高太尉之令取你脑壳,明年子今天就是你周年,你怪不得我们了,说时迟,那时快,两把明晃晃,雪亮亮的钢刀当头劈下来!,要干啥呢?我收了书钱再说!”
说书人被称为老师。收费也有讲究,收费是个竹子编的钵钵。手不能托起钵钵收费,那是叫花子要饭。而是大、食、中三指拈起钵边边收钱。才是老师的派头。
说书要说常人不太熟悉的。能说水浒、三国的需功力高的说书人,如袁润成。不但声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主要是评书评书他评得好,比如讲三国演义讲到蒋干盗书错杀蔡瑁,张允后他问听众:蒋干给曹操捅那么大个漏子,曹操为什么不加罪于他喃?听众一听:是啊是啊!为什么啊?袁老师马上讲:曹操是什么人啊!他知道。蒋干是忠于自己的,在敌营盗书要冒多大的风险啊!再说自己也有审核不当之过啊,听众心服口服,这就是评书评得精彩:,很多说书人缺乏这个功力,所以采纳说生疏的本子。比如你一讲空城计,听众一开始就晓得结果,司马懿进去不了。那还有啥悬念呢。侯宝林大师说过:“生书熟戏”。听书要听生僻的。看戏都是看了几百遍还想看!比如演玉堂春,观众一进剧院门就知道结果,苏三苦尽甘来,与王公子配成佳偶。但还是要看,因为看的是演员的唱做念打,手眼身法步,看的是挴尚程荀四大名旦不同的表现演绎。
所以一般说书都说三门街,天宝图,小五义……这类人们不熟的故事。
说书人,苦。钱不好挣。没得双休日,法定假日,一年365天就过年耍几天,其他每天下午都要去杠起。
我们成都人熟悉的的说书人李伯清90年代走红了。从茶馆说书迈进电视台说。现在年龄大了。电视台也很少看到李老师了。他收了好多徒弟。都在演小品,当主持人,拍电视剧。充分证明了说书人这碗饭还是不好吃的。
于是发展到现在,茶铺的说书人成了消失了的职业。
还有一些消失了的职业如人力三轮车夫。在他们消失前本人因长期骑自行车代步。对这个群体不熟悉,不敢妄言之。他们的故事只有让熟悉的人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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