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麦饭 / 秦泉
一朵朵淡紫色的泡桐花像一枚枚巨大的惊叹号,标注在我停顿的脚边;又如一只只小喇叭,想要向这个世界发出心有不甘的最后的呐喊。
那些遥远的升高到虚无的日子,随着这骤降的花朵,这生命最后的绝响,一起急匆匆地真实再现了。
那是我和哥哥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在离家十几里外的卫生院工作,中午从不回家。午饭由笨手笨脚的父亲做给我们吃。一个不喜欢做饭只喜欢摇笔杆子的关中大男人,能给我们兄妹俩做出点儿什么美食呢?真的不敢奢望。
但那天中午放学后,我和哥哥一前一后奔跑在盛开着泡桐花的行道树下,一气儿跑回家,围绕在热气腾腾的锅灶边,父亲正忙着做午饭。
他满头大汗,有些激动,有些得意,甚至有些神秘地告诉我们:再等一小会儿,马上就好,绝对是你们从来没吃过的,想象不到的美味。
我和哥哥心里直纳闷,不知道那噼噼啪啪绽放着小火星的柴火上,坐着的小铁锅里究竟扣着什么秘密,但既然父亲如此说了,想必是非同一般吧,我们小小的心房里也胀满了期待。
父亲一边频频抬手看表,一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尖轮流敲打着钢筋锅盖,发出清脆焦灼的咄咄声。
父亲扭头指挥哥哥去剥几瓣大蒜,在铸铁的蒜臼子里加上盐细细捣成蒜泥。指挥我在小餐桌上摆好三副碗筷,一切就绪,单等开饭。
灶膛里的明火渐渐收敛,锅盖终于揭开了,在一片白茫茫的水蒸气里,我们看到小铁锅里的笼篦子上,蒸着一锅从没见过的面食。
父亲用筷子操起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面疙瘩放在我们的洋瓷碗里,高兴地用正宗关中话对我们说:今天咱吃妹饭,桐花妹饭。我小时候在关中老家你奶奶经常做给我们吃,好吃得很,美得很,你们没吃过吧?今天就让你们尝尝。
我望着碗里一疙瘩一疙瘩的所谓桐花妹饭,一点儿也看不出有花的影子。我满怀疑惑地问父亲:泡桐花真的可以吃吗?我可从没听同学们说起过。这个麦饭,妈妈也从来没有做过哦。
父亲点点头,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们:泡桐花当然能吃,尤其是花心里的蜜,吸一口甜死个人。新鲜的泡桐花拌上面粉蒸妹饭,再浇上辣子蒜水水,美的太太……
在父亲一厢情愿的絮叨声里一连串啧啧不休的赞叹声里,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磨磨蹭蹭地吃完那一小碗泡桐花麦饭的,只记得我拼命拧着身子藏起碗筷,拒绝父亲再添一碗给我的建议……
直至今日,驻足看着人家门前静静地落了一地的泡桐花,我依然不觉得童年记忆力的桐花麦饭有多好吃,但我却又那么强烈地渴望能再吃上一次这种麦饭。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想吃桐花麦饭,父亲永远都不可能再给我做了,念及此,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要吃,只能,自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