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陕西卷》(张格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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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

陕西卷

1

实力展台

声明:为了保持选本的原汁原味,本书稿目录和正文保持了2010年选编时的现状。6年过去,“金牌作家”京夫先生已经作古,当年的“明日之星”已成“实力”、“金牌”也未可知。但请理解编者当年的一片苦心,如今的补牢之举。敬请对文本的不足一笑而过。且看且珍惜。

【张格娟】女,陕西省陇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郑州小小说学会会员。曾在《百花园》《文艺生活》《短小说》《新课程语文导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200余篇,有30多篇入选《小小说选刊》《杂文选刊》等杂志。作品曾入选《值得中学生阅读的微型小说选》等30余种选本。其中《补丁》一文作为江苏省某高校高考模拟测试阅读题,并在二十多家中学生语文网站传播。2009年出版了小小说集《镜子》。

你看你看南瓜的脸

爷爷趴在炕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他娘,我这辈子活得憋屈呀。”

奶奶拉着爷爷的手说:“他爹,我知道,你憋屈。”

爷爷又开始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当年,我们弟兄四个人,为什么我爹就单单把我入赘到你们家啊?当初说好了的,是我二哥,可他死活不同意,我到了你们家,怎么就单单和你成了一对了呢?你们姐妹共五个,可怎么我就摊上你了呢?到了这个家,我是没有一天不想我的爹娘啊,可他们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这农村的老习惯,看不起外来的人,当年,在生产队,我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当那个破队长是绰绰有余啊,可人家说,你算哪根葱啊,能轮上你啊?当个会计都是高抬你了,我一个外乡人,总是不招人待见啊,你说我憋屈不?

爷爷干瘪的嘴唇凹了进去,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说话总是嘘嘘地带着颤音,让人听得不明白。

奶奶踮着小脚给爷爷灌了一口水,她安慰爷爷说:“他爹,我知道你憋屈,你睡一会儿,咱再说吧。”

爷爷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看不起外乡人,怎么着,我儿子现在是乡长了,我闺女是局长,嘿嘿,我孙子,那坏小子,现在也成了大人物了,不在中国待了,还跑什么日本去了,你说这咋整啊,只要他不当那个狗腿子就行。

奶奶坐一旁给爷爷掖掖被角。我看见奶奶的眼睛中有晶晶亮亮的东西在闪烁,像两汪清泉水在流泻。爷爷突然大声说:“你看你看南瓜的脸。”奶奶赶紧跳下炕,跑到了院子中。哪有什么南瓜啊,再说了,才刚立春,南瓜还没有下种呢,哪里还看得到南瓜的脸啊。

奶奶擦了擦眼泪,一脸疑惑地进了屋。

围在爷爷身边的孩子们——我大伯二伯还有爸爸叔叔们,包括他们的媳妇们还有我们这帮孙子们,都不知道爷爷说的是什么。

这北方的天冷,南瓜只有夏季才结瓜啊,怎么爷爷老说这一句话呢?大家彼此望望,谁也不知道爷爷和南瓜有什么关系。

晚上,孩子们都走光了,只留下爷爷和奶奶。爷爷还在讲着他的憋屈事,奶奶还坐一旁给他应声。

医生说了,像爷爷这个病,估计熬不过三个月。然而爷爷不但熬过了春天,而且,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去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儿,只是隔三差五地来看看,谁也不想多待,爷爷还说着你看你看南瓜的脸。

爷爷走的那天晚上,奶奶说,给你爹洗洗头和脚吧,他一辈子爱干净,他怕是要走了。事后,奶奶流着泪水把一个绣花手帕装在了爷爷的寿衣口袋里。爷爷在那一个晚上走了,走的时候,爷爷只说了一句话:你看你看南瓜的脸。

大娘对妈妈说,这是爷爷的鬼话,魂怕是早走了。小婶子说,老爷子怕是把存折放南瓜里了吧。小叔瞪了她一眼,小婶子撅着嘴走了。全家人都清楚,这个家里一点老底全给孩子们了,哪还有存折啊。

爷爷去了,爷爷走得很安静。埋藏完爷爷的第二天,奶奶对孩子们说:去吧,去给邻村你兰花大婶烧个纸钱吧,她一辈子不容易啊。

孩子们才明白,爷爷其实说的是你看你看兰花的脸。唉,这个爷爷啊。

据说,兰花是先于爷爷一天去世的,不过,她一辈子没嫁人也没儿女,按当地风俗习惯,得放五天才能下葬。

孩子们都奇怪了,奶奶一个小脚老太婆,足不出户,怎么知道兰花去世的消息呢?

水莲的手

工地上女人很少,尤其像水莲这么水灵灵的女人就更少。

水莲来到工地上,工地上的汉子们,干劲冲天啊。老板也乐滋滋的。

水莲不是来遛闲的,再说,公园游乐场,好地方多了,遛闲谁跑这地方啊?她是给大伙来当厨师了。

这些汉子们,自打正月初三泪别了家人,直到腊月二十三了,还在工地上卖力气,还得多挣几个钱,好回家与婆娘团聚啊。一溜儿精壮的小伙子,看见女人,眼睛就移不开,沾女人身上了,更别提漂亮女人了,那七魂大概有六魂半给勾走了。

汉子们喜欢水莲。水莲也不躲避,看就看。自己又不会少了什么,她心里反倒升起一种自豪感和优越来。

汉子们喜欢水莲做的饭,同样五尺多宽的大铁锅。一把铁锹做的铲子。可大伙都说,水莲做的饭,一个字“香”。二个字“很香”。虽然有的时候,盐搁得多了,或者说醋放得淡了,可汉子们就图个眼儿饱。眼解馋了,不吃也饱啊。

其实还是民工范小健那个家伙说到了点子上,他说,我们其实就是喜欢水莲的手啊。这小子,清清瘦瘦地,考上了大学,爹妈没钱供,就只好来工地上当了小工。三十岁的小伙子了,到底是喝过点墨水的人了,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汉子们都叫他“小贱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为了大伙儿开心而起的外号。

水莲的手,尤其到舀饭时,像从黑鸟槽里飞起了雪白的鸽子,扑楞楞地飞到这个碗里,然后慢慢地落下,又一下腾空而起,扑楞楞地飞到下一个碗里,她也不语,汉子们悄悄地端起一碗饭,他们也许怕惊扰了这只鸽子吧。默默地端起一碗饭,走出工棚的简易厨房,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一碗饭见了底,又去等第二碗第三碗。

汉子们瞅一眼水莲,心里那个美啊!夜晚躺在工棚的被窝里,还在想着,谈论着水莲。他们都清楚,水莲是一朵恬静的莲花,白白净净的,谁也不能去触碰她。

听说,水莲是包工头的妹子,至于是姨家妹子还是姑家的,那都不重要,他们不去想这些,他们想水莲嫩藕一样的手,像葱白一样的胳膊,还有像藏匿着两只兔子一样的胸脯。

水莲命苦,年纪轻轻的,男人在工地上做工,没想到,让搅拌机切去了双腿,水莲就来到了工地上做工。

水莲和别的到工地上的女人不一样,她只做饭,不干粗活,也难怪,这样小巧玲珑的女人,是不该到这种粗陋的地方来,这儿适合男人和粗犷的女人。

水莲做饭的空闲,他就坐在工棚前拣菜,汉子们喜欢看她鲜嫩的手指在绿菜叶上翻飞。忽上忽下,真好看。

要说出事那天,水莲就觉得眼皮跳,不是常说左跳财,右跳崖嘛,她就觉得一阵心慌,索性进屋,范小健也进工棚里喝水,她直勾勾地望着水莲的手,水莲的心一慌,手指切破了,出了血,殷红的血珠子一点点滴落在地上,范小健急了,一个箭步跨过去,拉起手指吮在了嘴里,然后就是两张嘴吮在一起了……等包工头和大家赶到时,看到的是蹲在墙根哭泣的水莲,范小健不停地抽着自己的嘴巴,大骂自己不是人。

后来,范小健离开了建筑队,他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当一个民工。走的时候,他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

水莲的心酸酸的,她没有去送范小健,只是范小健在回头时,发现厨房的窗户里,有两汪清冽冽的泉水在阳光下泛起了七彩的光。

水莲还在工地上给大伙做饭,汉子们说笑再也不用避开她了,常在她舀饭时开一些荤荤的玩笑。

还有一两个胆子大的,趁没人时,用抓过水泥石灰的手,脏兮兮地去摸水莲的手,晚上还在工棚里给大家夸耀,呵呵,那手,真滑溜,舒服,说着还砸巴着嘴。就有人感叹,范小健那小子,还真值了。

可是,这双让所有汉子们惦念的手,还真的出了事。

快到年关了,大家还在等待包工头发工钱。可包工头像从人间蒸发了,找不见人影了。

那天半夜,饥困了一天的汉子们,正在工棚休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把大伙从梦中惊醒,只见包工头抱着水莲从工棚里急匆匆跑了出来,开着车就奔医院方向去了。

原来,包工头也喜欢水莲的手,水莲不依。她说了,只要你给大伙发了工钱,我就依你。包工头哈哈大笑说,只要你砍了自己的手,我就给大伙发工钱。水莲就一下子提起了菜刀砍了自己的手。她不想让所有的人都像范小健那样两手空空地离开。

后来的水莲呢,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水莲了。她成了断臂维纳斯,只有那个空空的袖管还让人想起她的手。

花旦乔玉儿

舞台上的乔玉儿正在投入地演她的秦腔花旦,她袅袅的身影,晃得林娟眼睛发晕。这俗语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林娟呆呆地站在后台,难道自己这十年的功夫,竟然要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抢了吗?

林娟愤愤地踢倒了后台的一个小凳子,他恨透了这个乔玉儿,一下子抢了自己的风头。曾经陇镇秦腔剧团的台柱子,如今却被一个刚出道的小姑娘占了上风,自己最拿手的戏是《贵妃醉酒》,而现在,乔玉儿却将杨贵妃这个角色扮演得出神入化。

团长却将乔玉儿安排在了林娟对面的寝室。真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话。乔玉儿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却没有给过乔玉儿好脸色,乔玉儿也知趣,在她面前也从不多说话。

林娟发现乔玉儿每天晚上总是很晚才睡。她为了借团长的手把乔玉儿赶走,就想方设法地在团长跟前告乔玉儿的黑状,团长也曾多次告诫乔玉儿,要注意个人修养。乔玉儿只是将自己的那条大辫子拉到胸前,低着头愤愤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一天半夜里,林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看见练功房里还亮着灯,紧接着传来了一阵伊伊呀呀的的声音。

林娟好奇地走到了练功房门外,乔玉儿正化了妆穿着戏服在练习水袖,一条长长的白色丝绢缠在腰间,让乔玉儿愈加妩媚动人了。剧团演员一向练习都是净面,直接练习,都感觉到化装太麻烦了。亭亭玉立的她,让林娟突然间记起了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旦角要媚不要美,花脸要美不要媚。”而乔玉儿流露的那种自然妩媚,才是秦腔旦角的极致。

林娟一向喜欢上进的女孩子,她对那些只有脸蛋和身材,而唱不好秦腔戏的绣花枕头正眼都不瞧一下。这个小姑娘不大,志气蛮高的。林娟忍不住走上前去,拍手叫好,乔玉儿显然对林娟的到来颇感意外。

走近了,林娟才发现,乔玉儿进入戏里的角色了,她的两腮挂着泪水,还没有从戏中走出来。林娟也感觉到自己的出现有点不合时宜,她急忙说,玉儿,没想到你这么用功,很有姐姐当年拼命的劲头。

乔玉儿却笑了笑说,还望姐姐多多指点迷津。乔玉儿迷人的笑了笑,林娟才发现这就是女人味,一种不假修饰的女人味。

林娟和乔玉儿第一次像真正的姐妹一样走向了各自的寝室。楼道里吹起了一阵风,门上的帘子在风中摆动着。林娟客气地向乔玉儿道别说,玉儿妹妹,有空到姐姐这边来玩啊!玉儿只是嘴里答应说,好啊!但他没有到林娟这边来过一次,而且每次回来,她都紧闭着房门,林娟想和她说说话,都非常难。

就这样,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半年。林娟和乔玉儿都在演杨贵妃这个角色,剧团里的人都说,各有风味,各有千秋。林娟是那种成熟的味道,而乔玉儿是天生丽质,一种娇柔的感觉。当然,林娟再也找不到当年独领风骚的情景再现了。不过,她也从乔玉儿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夏日的午后,燥热的天,整个楼房像蒸桑拿一样,汗水顺着脸往下淌,电风扇发出了蜜蜂一样的叫声。突然,一阵风撩开了对面那间小屋的门帘,林娟像被电击了一般差点儿跳了起来,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她摇了摇自己的头,狠狠地用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有在做梦啊。

“他”正赤裸着上身,把“他”的长辫子取下来放在一边,乔玉儿竟然是个男孩子。

林娟有点呆了。她傻子一样站在门外,半年了,乔玉儿竟然伪装的这么好,自己和所有人都有点受骗了。难怪,他每次训练都裹得严实,穿戴整齐,这头发也是假的啊!

与此同时,乔玉儿也发现了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的林娟,他也被吓了一跳。他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乔玉儿讲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母亲生下他,他每天跟着剧团东奔西跑,不过,他从小有灵性,母亲在舞台上唱,他在后台学,一招一式,比真正的女人还女人。后来,父亲和母亲打闹着要离婚,为了他的归属问题,他们俩一直就这么拖着。但他幼小的心里,已经记下了一种动物的概念,那就是“狐狸精”,妈妈常在唱完戏之后,说父亲的魂儿被狐狸精勾去了。从此后,父母两地分居,父亲就建了现在的剧团,而母亲在别的剧团唱花旦,母亲的意思,他从小是个好旦角,让他跟了自己学,男扮女装。而父亲却说了,不行,我的儿子,一定要有英武之气,要跟自己学生角唱法。

最终,他跟了母亲,幼小的心灵早早将父亲排在外面了。可不幸的是,后来,母亲把自己最美好的人生留在了秦腔舞台上。母亲在一个深夜,穿着戏服,用这条长长的白纱,将自己挂在了舞台的大柱子上。

母亲去了,他只好来到父亲的剧团,父亲只好认命了,他的角色只能是花旦了。对父亲心存以久的怨,让他力争演得更好,他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生活。自己的成功,才能让父亲更受些打击。

林娟一下子如梦惊醒,她喃喃自语道,乔玉儿……乔玉儿……团长不正也姓乔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写在后面的话

伺弄小小说(微型小说)断断续续近十年,期间写小小说,评论小小说,得过几次奖,出过几本书,做过杂志、网站编辑,这些事无论成就大小,总算有始有终,对得起自己;唯一说不起嘴,也对不起朋友们的是做了几部小小说(微型小说)书籍的编辑(责编或者副主编),编辑成书后,因为各种原因,出版无望流产。后来曾经联系几家出版机构,试图不出钱出版,终不得。于此,总是一块心病。16年夏,开通微信公众号,编发自己的微小说,反响不错。忽一日,想:把以前编辑的朋友们的文稿(书稿)连载发布,也算是对圈内朋友们一个交代。窃喜。

2010年,应北京某文化公司之邀,编辑《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陕西卷》。目录已经在文化公司博客公布,后流产;经年,应西安圈内朋友之约,编辑《陕西小小说  市井》、《陕西小小说  情爱》两卷,刘先生编辑《陕西小小说  乡土》一卷。该书还是没有出版,可喜的是书稿犹在。年初,刘公先生约我参编《陕西 小小说20年经典》,虽然参加编辑了,心下还是惶恐。希望20年经典顺利出版,于陕西小小说(微型小说、精短小说)刘公先生功莫大焉。

陕西小小说创作在全国小小说圈举足轻重,而形成合力之势犹弱。陕西小小说需要鼓与呼!

我计划在公众号采取连载的方式编发我编辑的《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陕西卷》书稿,以期展示陕西小小说界作者的优秀作品。主观上有两点:一是对陕西小小说的集中展示和检阅,二是对圈内朋友们一个交代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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