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对男女到底干了什么
1
徐东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听江燕的话把工作辞了。和徐东方一起参加工作的那些老同学,现在单位里不是处长就是科级,更好点的已经坐到老总的位置。
他呢?一个211院校毕业的高才生,在卖炸鸡汉堡。并且生意做得一塌糊涂,濒临倒闭的状态。江燕三天两头和他吵,吵得他五脏六腑都快呼啦了。
以前徐东方是一家尼龙企业的技术员,挺有前途,干上几年能升到副总是没问题的。
可厂里效益不太好,那几年又刚刚兴起自主创业。江燕怂恿徐东方辞职,咱自己干,在这个破厂里等死啊。
徐东方经不起江燕的鼓动,一狠心把工作辞了,雄心勃勃地想要大干一场。可资金有限,只能开个干洗店,生意不好转了出去。然后他又跟着人跑车,钱是挣了点,可跑车又累又辛苦,还差点出了事故。他最后接了这个炸鸡汉堡的窗口。
生意越做越小,他的人也越变越老。头发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白了一层,皱纹也爬上了额头。
悔吗?当然。
这天,徐东方刚把店面开好,有个女人横冲直撞就过来了。
“就是你家的炸鸡,吃坏了我家孩子的肚子,害得我们在医院打了一夜点滴。你们这是什么黑心商家,我要让你们做不成生意。”女人气焰嚣张,手指头快要戳到徐东方的鼻子上。
徐东方根本没反应过来,女人的老公冲过来拉架,“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
那男人一转头,“咳,你是徐东方吧?”
徐东方先是一愣,待看清楚那人是钱波,更尴尬得想钻地缝。
“还真是你,得了,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钱波热情过度地把手伸过来,在徐东方肩上狠拍了一下。
躲过生意上的一击,却没避开更倒霉的相遇。徐东方一点也不想被人认出来,更不想被钱波认出来。
徐东方和钱波还有江燕是大学同学。那时江燕还是钱波的女朋友,徐东方比钱波学习好,也比他实在可靠,江燕后来移情别恋和徐东方好上了。
说起来是江燕劈腿,可在钱波眼里和嘴里却是徐东方不仗义,撬了他的女人。俩人在学校操场上单挑,被保安带走,事情还挺轰动。后来听说钱波家里有关系,给他找了份旱涝保收的工作,现在混得风生水起。
而徐东方混成这熊样,又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还不被钱波笑话死。
但那天回去,徐东方并没和江燕提遇到钱波的事。提了只会激起江燕更多的愤怒,如果她当时没有瞎眼,肯定比现在过得幸福。
江燕照例问他当天的收入,他模棱两可地说了两句。反正江燕也清楚,现在能顾着本钱都算不错。
江燕仰天长叹,什么时候能够一夜暴富呢?
徐东方没吭声。谁不想一夜暴富,他天天买彩票,也没中一块钱。算了,做做梦而已。
徐东方睡不着觉,连发财的梦也做不来。实在太烦躁了,钱波干嘛要出现,暂时躲避不起作用。他不可能不开店门,也不可能不做生意。
人生很邪门,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2
那天快关店门的时候,钱波突然杀来了,自作主张地说,“走啊,晚上咱一起吃个饭,喊上江燕。”
徐东方本能地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呢,被钱波抢白道,“你别说没空,别不给我面子。”
如果再说不去,就真是自己认怂了。
“你给江燕拨电话,我来和她说。”钱波逼视着徐东方。
徐东方不想通知江燕,他一个人和钱波糊弄过去就算了。可江燕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在钱波的虎视眈眈之下,他硬着头皮和江燕说了。没想到江燕很爽快地答应了。
“人家江燕可比你痛快,比你大方,比你够意思。”钱波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徐东方心里有点难受,江燕就这么急切想见到钱波,见到她曾经的恋人,她得有多后悔嫁给他。
徐东方憋着一肚子的不满和别扭,去吃了那顿饭。
江燕来得有点晚,她一进门徐东方就看出来,她特意打扮过。做了头发,化了妆,衣服也是他没见过的,崭新的还带折印。
他心里顿时酸浪滚滚,为了见钱波,她可真够费心思啊。
钱波绅士地替江燕拉开椅子,徐东方坐着一动没动。
“哎呀,江燕还这么年轻漂亮,一点没变。”钱波哈哈笑得爽朗。
江燕也笑,“你倒是变了不少,富态了。”
在他俩的笑声中,徐东方窝心的很。即便换了衣服,他身上也有那种炸鸡店特有的味道,仿佛吸附进他的骨肉里,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再看钱波,西装革履,皮鞋锃亮,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徐东方强撑着脸皮,呲溜一口把酒喝下去,跟着咧了下嘴角。这酒真冲,他的鼻子都酸了。
钱波一边殷勤地给徐东方和江燕倒酒布菜,一边说,“我现在想想还觉得生气,老徐你当年不够意思,要不然江燕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如果再不吭声就显得太窝囊了,徐东方呵呵,“谁让你当年没打过我,就算现在你也未必能赢。”
“咳,江燕,你看老徐这得意忘形的样子,他在家是不是总欺负你?你就说你嫁了他后不后悔吧。”钱波故意挑唆。
徐东方抬眼看看江燕,江燕抿着嘴笑。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吧,平时她在家冲他吼时多厉害啊。
“老徐啊老徐,你说你一个211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卖什么炸鸡。”钱波的语气居高临下。
“卖炸鸡挺好的,能挣钱,利润高。”江燕慢悠悠地说。徐东方猛然看过去,江燕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她还真会给他脸上贴金,不,她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徐东方悲哀地发现,这是钱波一个人的舞台,他在尽情表演。他和江燕是两个观众,应该说只有他是观众,江燕也是钱波的配角。
3
徐东方最后喝多了,他只记得钱波送他们回去时,他吐在了他的车上。第二天早上他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抓住江燕问,“昨天我没干啥丢人现眼的事儿吧?”
“你觉得呢?自己干啥还能没点数?”江燕奇怪地冷笑两声。
“江燕,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嫁给我?特别是见钱波现在过得这么好。”徐东方终于把昨天憋着的那口气发了出来。
江燕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啊,我可不就后悔死了。真烦!”
她把门摔得咣当一声,扭头出去了。徐东方坐床上发了会儿呆,真贱,他干嘛要去吃那顿饭,干嘛要说这种话。
那几天徐东方觉得江燕神不守舍,对他很冷淡。自觉说错了话,想找江燕道个歉,江燕却不给他机会。
有天他回来挺晚,江燕居然没在家。他打她的手机,那边好半天才接通,传来一个男声,“老徐吧,我是钱波,江燕去卫生间了,一会儿她回来,我再让她给你回电话。”
徐东方的心里咯噔一声,有阵怒火像火车呼啸穿过,“你们……现在哪儿?”
钱波说了个酒店。
一路上,徐东方的脑海中循环播放着种种镜头。想象是会害死人的,最后他像个火球一样闯进了酒店。
进门他就看到钱波一个人,正坐在大堂的一角,悠闲自得地喝茶。江燕不在。
他一把揪起钱波的衣领,“江燕呢,你对江燕做了什么?”
“老徐,你先把手放开。”钱波这样一说,徐东方手下更用力。
钱波嗤笑,“你应该问,我和江燕,我们刚才做了什么?”
徐东方听不下去了,他一拳打下去,又打了一拳。
钱波抓住反击的机会,俩人打作一团。从屋里打到走廊上,旁边房间的客人打电话把保安找来,才算把他们拉开。
徐东方被打破了鼻子,钱波被打破了眼镜,额头也挂了彩。他们像两只斗红眼的鸡,气势汹汹地瞪着对方。
“我就听一句实话,你把江燕怎么了?”徐东方认死理,还是不肯放过这个问题。
钱波又笑,“你回去问她吧。”
4
徐东方到家时,江燕已经回来了。她只瞟了他一眼,“你这脸怎么了?”
装,真会装。他不相信钱波没有给她通风报信。这还没离呢,俩人就那么急不可待地滚到一起去了。江燕该是对他们的婚姻多绝望,才这么火急火燎地把自己送出去。
“你刚才在酒店干了什么好事你知道。”徐东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你……你去酒店了?见到钱波了?你们打架了?”江燕三连暴击,把徐东方的火又击了出来。
“对,如果我不去,恐怕还得当个傻子。”徐东方两眼冒火,头上已经长了绿草,还在乎那点脸面?
江燕说,“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你火什么?听说钱波他们单位准备面向社会招聘,我去打听下情况,看看你有没有机会。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就算知道这事你也不好意思主动去问。”她的嘴角浮出冷笑,坦荡地看着徐东方。
打探情况用得着去酒店吗?
“我不是故意要去那儿的,是他们单位正好在那里开招聘会我才赶去。你想哪儿去了,你不会连酒店有会议厅这种常识都没有吧!”江燕看徐东方还是不依不饶,顿时有点火了。
刚才还鼓囊囊的徐东方瘪了,蔫了,软了。毕竟十几年的夫妻,她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他还是基本能判断出。
信是信,他后来又去打听了一下,那天钱波他们的确在酒店开会。可问题是,如果江燕和钱波之间没啥问题,钱波干嘛要说那些话恶心他,故意给他添堵。
徐东方心里膈应着,干脆又去找了钱波,直接问,“你那天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
“我说什么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跑来兴师问罪。”钱波冷笑。
“你们什么都没干,你为啥要和我打架?”
“真有病,是你先动的手,难道我要白挨着。”钱波呵呵。
徐东方没话了,他怎么就蠢得像猪,跑这里来出丑。
他掉头往外走,听到钱波在身后说,“老徐,在任何时刻都要先瞧得起自己,才能被别人瞧得起。”
徐东方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的拳头因为握得太紧,掌心生疼。他一个转身,看到公告栏工作人员的照片,有个女人有点眼熟。他认出来了,是钱波的老婆。原来他们在一个单位呢。
一个诡异的念头在那个时刻,像施了魔法一样侵袭了徐东方的大脑——钱波搅和了他的生活,不能让他太嘚瑟。
徐东方走到那个女人的办公室,径直朝她走过去。“你是陈丽娜,钱波的老婆吗?”
女人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肯定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跟他吵过架的炸鸡店老板。
徐东方说,你老公昨天和别的女人在酒店房间,被人家老公打了。
女人一脸错愕,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快速出了门。一想到钱波家里也会闹得鸡犬不宁,他咧开嘴笑了。
5
直到江燕坚持离婚,徐东方才发觉,事情不可逆转地错在他踏进那个女人的办公室的那一刻。
江燕说,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不顾她的脸面,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很多事情都能忍,唯独这个她忍不了。
徐东方也后悔,他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要去报复钱波呢,还用那么幼稚和小儿科的手段,不然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其实,有些事情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他们三个人吃饭的那天,他真的醉了,什么记不起来。他在钱波的车里骂了一路,骂江燕把他的前程毁了,他后悔和她结婚。骂钱波为什么那么好命,他要和他换换。骂老天爷不公平,他一身才华却在卖炸鸡。
他自己骂累睡着了,他不知道,睡着之后钱波问了江燕为什么不离婚?钱波在怂恿江燕离婚。
江燕说,“我为什么要离婚?我选的人从来不后悔。别看他现在这样,在我心里还是过去那个老徐。”
江燕没有瞧不起过他,有的也是自责,如果没有她怂恿,徐东方或许也会混得一官半职。
只是徐东方睡着了,他什么都没听到。
一直悔不当初的那个人,不是江燕,是他自己。
而有些事情,徐东方也没错。江燕出现在酒店房间,是钱波主动打电话让她去的。他告诉她,他们单位在酒店开招聘会,让她替徐东方先过来一趟看看。
江燕上洗手间时,钱波看到徐东方打来的电话,想想那时被撬了女朋友的仇,他决定小小报复一下徐东方。
钱波的恶作剧很成功,把徐东方刺激成了疯子,把他的生活也搞得稀碎。
但这件事的根源,或许正如钱波所说,是因为徐东方骨子里的自卑。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钱波和江燕面前自惭形秽,才会先入为主疑神疑鬼,才会扛不住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真正打败一个人的往往不是对手,而是自己心里的高墙。
徐东方想起一句话,人生就是呼吸,呼者为顺一口气,吸者为争一口气。
这句话真好啊,他为什么要去争那口气呢,争来争去,变成了赌气,把自己的婚姻也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