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所论之“trivial”
陈寅恪的一项研究,引得学界喧哗了八十多年。
且说上世纪30年代初,清华学子头一次听陈先生课,本以为是关于唐宋宏论,谁知是杨玉环是否处女入宫论。
建国后,陈寅恪此论成为大学里揶揄的笑柄。陈就教职的中山大学学生以此作为批判老师的得意武器。
文革后,已经出名的钱钟书到美国演讲,不指名地指责陈研究杨玉环是否处女是一个类似“ 济慈喝什么粥 ”、“普希金抽不抽烟”的无聊话题,是“trivial”(琐碎不足道)。
与钱钟书抱同样态度的大师级人物好像还有任继愈、刘大年等。
另两位大师季羡林和余英时则持相反看法。季说陈是研究李唐皇族家风,是从细微处入手探讨民族和文化大问题。斥钱不懂历史。
余英时的政治立场姑且不论,其对处女说的看法与季类似。一次余钱晤面,议及陈, 余本想说在“陈氏那一番考辨是为了证实’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闱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的大议论,不能算Trivial。” 但当客人面,”未能说出口”。
写至此,需叉开三个议题。
一是杨氏是处女入宫?
杨氏是否处女说其实是中国史学研究的老话题。寅恪先生得意之作《元白诗笺证稿》中之“长恨歌”,引清人朱彝尊说“妃子以处子入宫,似得其实。” 陈针对朱说,层层剥笋,正新旧唐书之伪,明唐开元纳妃典礼规制,得出结论:寿王与杨氏纳妃典礼完成距杨氏入宫相距两年,“岂是距是长久,既已请期而不亲迎同牢者乎”,朱氏之论,“殊不可信从也。”
二是其论是“trivial”吗?
是不是“trivail”,学者与读者都有自己评论的权利。但有一点需注意,即陈先生是在以元白(在元稹、白居易)以诗证史、证唐皇族伦理并扩及唐社会生活的总体研究中,涉及杨氏话题。因此,是否trivial,只要持公允态度,可不辨自明。
三是为何对陈说喧哗八十年?
“史论结合,以论带史”一直是大陆研究历史的圭臬。一些偏执者常将后四个字作为旗帜挥舞不休。致使结论在前,论证在后;言之凿凿,材料随意;看似汹汹,实则无物;千人一面,万人一题;不描细处,都爱泼墨。试问,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清华北大西南联大才有几个教授学子?建国后又有多少教授学子?两相比较,能上的台面的各有多少?多少教授,一辈子也没解决过一个学术问题。敢揶揄陈先生者,如“有学术良心”,双颊岂不发热乎?即所谓大师者,对非本专业议题,也少置喙为佳,免得让人腹诽。只可惜,此点绝难做到,为何?学术良心并非人人皆有。
(作者:顾德欣,中国老教授协会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原国防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