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进明||小说连载：房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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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事（2）
秦春来的新屋建在村口的马路边上，路是沙路，据说不久村村通工程就要实施，到时候这条沙路要铺泊油，泊油路铺成，这里无疑就会成为村里最繁华的地带。秦春来的宅基地也是李根的父亲李阴阳给看的，正好那块地是秦春来家的，虽然离村庄中心有将近一华里路，但以秦春来的眼光，这儿迟早才会成为村庄真正的中心。
秦春来新盖的房子坐北朝南，铺排很大，正北面一檐齐共有七间，三间上房两旁各跨两间耳房，东面是三间厨房，西边还有十几米长的一个车库，准备将来停小车用，都是一砖到顶的红砖砌成，眼下就等着上梁了，整个工程可用大兴土木来形容。本来按照秦春来的打算，他不想盖这样的房子，他要盖个小二楼，但他爸不同意，一来显得过于张扬，二来不适合农村人居住。秦春来只好听从父亲的，但建房设计时他在当地民居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给正北面的七间房前加了两米五宽的走廊，为塑钢玻璃全封闭式，这样既干净又暖和，还保留了当地传统民居的风格。
秦春来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打工，挣了不少钱。他是焊工，手艺相当出色，还参与了国家体育馆“鸟巢”的建设，按他的说法，焊接技术要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才能被选上，可想而知，他的手艺绝非农村马路边电焊铺里的焊匠可比，岂非可比，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村里人都知道秦春来是建过鸟巢的，秦春来爸居住的老上房里，有一张巨幅照片，镶在一个大镜框里，就是秦春来在鸟巢上作业时的见证，据说，这张照片是一个记者拍的，还上过北京的某家报纸。北京奥运会，使全世界人都知道了鸟巢，秦春来也沾了鸟巢的光，成了村里的名人，秦春来从北京回来，村里人都管他叫建鸟巢的人。
上梁的这天天很热，也很热闹。眼下即将进入夏收大忙季节，田野里的麦子说黄就黄了，但八九点钟的时候，秦春来邀请的亲戚朋友还是大部分都来了，十点多时，李根乡长也如约而至。李根将车停在秦春来还没有盖门楼的大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随从，就点燃一卦鞭炮，噼哩啪啦一顿鸣放，惊得秦春来两口子赶紧跑出来迎客。秦春来握住李根的手说，“总统”大驾光临，草民不胜荣幸，寒舍必将蓬荜生辉。李根说，你们听听，这建鸟巢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满口文辞，不过，咱这过气“总统”可跟你这建过鸟巢的大名人不敢比，你这寒舍我看也不是什么寒舍，应该叫“鸟舍”合适。李根的一番话，惹得随从和左近两旁的人都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柳芬芬说，看乡长大人这话说的，你这不是把我们一家子都当鸟人了吗？李根说，这“鸟舍”是专门给你建的，以后你就是养鸟专业户了。李根对自己开的这句玩笑颇为得意，自个儿率先笑了起来，笑得柳芬芬满脸桃花。
说着笑着，就进到院子里，院子的西边靠车库的地方搭了一个大帐篷，帐篷里已经摆开啤酒摊子喝啤酒，看见乡长李根进来了，喝啤酒的都站起来迎接李乡长，让李乡长及随从进帐篷里面坐了，就给李乡长敬啤酒。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朗朗晴空中，漂着些雪白的丝棉，更加衬托出天空的湛蓝，秦春来认为这样湛蓝的天空，也只有在乡村才难得一见，对城市而言，就相当奢侈了。天空中不时有鸟雀叽叽喳喳飞过，与这湛蓝的天空极为和谐，只是五月的日头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味道了，屋墙上工程队的打工者们汗水淋淋，还在抓紧施工。上梁的具体时辰定在正午十二点，十二点是日头最旺的时候，起屋上梁的房事，就图个旺字，日头旺，人丁旺，财源旺，旺上加旺，旺旺旺旺，——这有点像狗叫的声音，对，是狗叫的声音，大门外，秦春来爸秦发农老汉，牵来了一条大白狗，拴在了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为的是上梁的时候，能够听到狗“旺旺旺旺”地叫，昭示兴旺的意思，同时也表示，起屋上梁的房事，必须有狗，家门才能安全，外人闯不进来，野鸟飞不进门洞；另外据说白狗还有避邪的作用，避住邪气，房事才会吉祥如意。
秦发农老汉将白狗拴好后到院子里，跟来客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就问秦春来，对子写了没有？春来说，上梁还贴对子吗？父亲说，不贴对子上个什么梁，上梁最讲究的就是贴对子，图个喜庆吉利。秦春来就赶紧打发弟弟春生骑上摩托车到小卖部去买红纸毛笔墨汁。春生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没忘顺路把村小学退了休的王老师接来写对子。王老师在村里文墨最深，又风趣幽默，可秦春来居然请客时忘了请王老师，所以见了王老师，赶紧陪不是。王老师说，老朽不请都会来的，何况你还派了个电驴子接我去了嘛，说明我这建鸟巢的弟子，还没有忘记老师嘛！
村子里二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凡是念过点书的人，几乎都是王老师的学生，所以王老师一来，帐篷里喝啤酒的又都纷纷给王老师敬啤酒，王老师几杯啤酒下肚后，脸就红扑扑的，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秦春来兄弟俩抓紧给当院支了张桌子，把摊场铺开，请王老师写对子，说让王老师把对子写完了再喝，不然把王老师灌醉，对子写不成了咋办。王老师先客气了一番，说还是请他的得意门生，本乡乡长李根来写吧。李根说，王老师是我乡大儒，在老师面前，我哪敢胡骚情呢，你老就不客气了，赶紧写吧。王老师说，那老朽就献丑了。
王老师开始写对子了，划拳喝啤酒的都暂停下来，围过来看王老师写对子。几杯啤酒使王老师显得越发精神了，他取出老花镜戴上，将温水泡醒的毛笔，伸进盛墨的碗里，饱蘸一笔浓墨，运运气，在裁好的红纸上，悬腕写下刚劲有力，翰墨味十足的一幅对联，上联是：左青龙扶起玉柱；下联是：右白虎架定金梁。横批是：房事大吉。写完后，乡长李根率先叫了声好，并带头鼓起掌来。王老师说，你们先别鼓掌叫好，谁能说上这副对联的意思？王老师在问围观的众人，眼睛却盯着乡长李根，李根说，这不就说的是盖房子的事嘛？王老师说，对，是说盖房子的事，但这副对联，却是一幅寓意双关的对联，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王老师大概又进入了当年站讲台的境界了，说，从表面上看，这副对联也无非就是在说盖房子的事，但如果说和我们中国人的婚配观、和中国人对传宗接代的神圣理念联系起来，这其中的玄机和奥秘就一言难尽了，既然一言难尽，老朽也就不好说了。王老师有些狡黠地笑了笑，收住了他的话。李根说，王老师你看你，刚把大伙儿的胃口吊起来，又卖关子了，你的弟子们都在洗耳恭听着呢，你就赶紧往下讲呀！王老师说，咦，不行，再往下讲，我怕你们会骂老师老不正经。秦春来也说，老师你就说说呗，有啥不正经的呢，再说我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你就是说个荤笑话又有啥！王老师说，既然你们都不介意，老师今天喝了点酒，就老不正经一回，听着呵，中国人的婚配中是很讲究“青龙配白虎”的，青龙指胸毛发达直贯下身的男性，白虎指……，王老师向左右四下看了看，说，这儿没女的吧？秦春来的弟弟，春生不耐烦了，说，王老师你赶紧说吧，有女的咋了，女的就不长毛了！就惹得大伙儿又一阵笑。王老师说，对，春生说得对，白虎就指不长毛的女性。“青龙配白虎”既是阳刚与阴柔的体现，也是生育能力旺盛，能够很好地延续后代的向征，我们把盖新房，起新屋叫房事，把男女之事也叫房事，房事嘛，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巢穴，更好的传宗接代、繁衍生息嘛！所以这副老对联你看写得是多么传神啊，尤其是那一“扶”一“架”两个动词，既有寓意，又有动作，真是语意双关，妙不可言，堪称绝对。
王老师后面一口气讲完，围观者又鼓起掌来，都说王老师有学问。这时李根的一个随从说，我们李乡长就是青龙，洗澡时我见过。李乡长说，你这家伙，在领导面前竟敢满嘴跑火车，我是青龙，那你老婆八成就是白虎了。说得那随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大伙儿就又是一阵哄笑，同时又都往李根的脸上看了看。李根的父亲李阴阳，是有名的大胡子，李根也继承了他们李氏家族的遗传，头发和脸上的胡茬都又黑又浓，这是毛发发达的体现，想来他的随从此言不虚。
大伙儿都说，李乡长肯定是青龙，不是青龙能当上乡长吗？春生说，李乡长是青龙，那谁的老婆是白虎，请举手。秦春来的脸刷的就红了，他瞪了弟弟一眼，意思让他少说两句，但春生的话又惹得大家都笑了。这时秦春来老爸秦发农走过来对王老师说，你这个老酸儒，又在这儿卖弄啥学问着呢？王老师说，我给你儿讲房事着呢，你个老狐狲听不懂吗，你就知道一天到晚到处穷掰呼你儿是建鸟巢的。发农老汉说，我掰呼，你比我还能掰呼，今儿我没工夫跟你抬杠，等哪天我闲了再收拾你个老酸儒，你好好讲，就是回家不要掂个嘴给儿媳妇再讲去。说着，转身又忙别的去了。王老师笑着对秦春来说，你爸这个老东西，一看见我就跟我抬杠。秦春来笑笑说，你们老哥俩，爱咋抬抬去。
乡长李根歪着头还在盯着王老师写的那副对联看，边看边对王老师说，王老师，你看这个“架定金梁”的“架”字是否通这个“夹”字？一边用指头蘸了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夹”字。王老师看了看琢磨一下，哈哈笑了笑说：对，通这个“夹”字，还是我们乡长有悟性！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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