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兴‖家乡的红薯
一说起家乡的红薯,我的心里就会升腾起一股与之特别亲切的激情,她如同养育了芸芸众生的丹江河水,其恩其情使人终生铭记于心,难以忘怀。
自能记事起,上天赐予我的第一烙印就是家里的生活极度贫困。尤其到了每年春上粮食总是接不住茬,为了延缓停伙断顿时光的到来,先要未雨绸缪,趁着家里还有一捏粮食,二姐和母亲就商量去乡下借点红薯和家里的粮食一起搭带着吃。
父亲身份"特殊”,被限制人身自由,母亲体弱多病,我年幼,借红薯的事情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二姐的肩头。
当时农业生产抓得紧,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下地劳动,去乡下借红薯的事只有安排在下午收工之后。
皎洁的月光铺满了门前的场院;房檐下,一只青春涌动的燕子正在新筑的窝内倾心孵卵,另一只则满怀期待的守护在旁边,它们要为这个春天再添活力,将培育新的生命从这里飞向蓝天;院塄边的老榆树树干粗壮,树冠茂盛,显得生机勃勃;猪圈旁的小菜地里,父亲为我种下的几棵向日葵幼苗,正尽情地舒展着旺盛碧翠的枝叶,昂首挺胸迎接着明天的阳光。
然而,这个春意盎然的夜晚却被恶魔般的春荒所笼罩,在看似美好的春天的夜幕下,左邻右舍的大伯大婶和二姐为了度过春荒正无奈地行走在去他乡借粮的路上。
当清瘦单薄的二姐喘着粗气、冒着满脸热汗在夜色中扛着一布袋红薯进了家门的那一刻,母亲急忙伸出由于饥饿而落下经常发抖病根的双手一边去接二姐肩上的红薯布袋,一边心疼地说:“赶紧叫妈接住,把我娃挣死了。” 接着又心释重负道:“借下了就好,借下了就好!这下就有指望了。”
二姐借回了满满一布袋红薯,母亲脸上的愁云也散去了大半。虽然离新麦上场还有些时日,这一布袋红薯只能帮全家暂度饥荒,吃完了还得再去借,并且不一定再能借到;虽然现在借人家的红薯,夏收时要还人家的新麦,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并且自家从生产队分回的新麦也是有限的,但在那个手无余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荒春里,还是要感谢借给我们红薯的乡亲。毕竟眼前的这一布袋红薯在当下给我家救了急,同时也给母亲的心中带来了暂且的宽慰。
就在二姐回来之前,母亲的心一直是焦虑的。母亲一会儿去门外把窗户下的鸡圈门用手拨的试试,隔一会儿又岀门把房阶子用笤帚扫扫,末了又端一盆水把场院边的菜苗浇浇。其实,这些事情在太阳落山之前母亲已经做过了,现在又重复,只因母亲的心在牵挂着二姐。可以想象,母亲的宝贝女儿被生活所迫去外乡求借,乡间的小道低一脚高一脚崎岖难行不说,还时常有野狼出没,那东西和饿饭一样凶残歹毒,常常会要人的命。做为母亲怎能不牵挂女儿的安危,怎能安心坐在家里静等着女儿的归来?母亲凝重的目光总是借着出门劳作的机会向西边的小道张望,母亲的心里充满了期盼,期盼她的女儿能顺心如愿地借到帮全家人度过春荒的红薯,更期盼她的女儿在回家的路上能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尽早平安归来。
二姐,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本该有着像桃花一样的柔丽;如菊花般的奔放艳美;似天空的姣燕自由自在地畅游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然而,由于贫困生活的百般折磨,使二姐在与其抗争中砺炼成了一朵不惧凛冽严寒的腊梅,总是挺身于风雪之中。贫困的生活不但没有湮灭二姐的意志,反而使二姐变得更加坚强,更加有担当。二姐义无反顾的用她柔弱的肩膀帮父亲扛起了养家的重担。
往坡地里担粪担尿有二姐顽强的足迹;收麦打场有二姐头顶烈日的身影;严寒的冬天修坡造田有二姐洒下的滴滴汗水……
家里有了红薯,母亲做起饭来就得心应手,饭的花样也多了起来。
萝卜丝蒸红薯,苞谷面糊涂煮红薯,烧红的铁锅里滴几滴药籽油炒红薯都是母亲的拿手绝技。
一个个红薯,宛若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宝贝,谁见谁爱。尤其是我爱得最为深沉,放学进门先问:“妈!今早蒸红薯了没?”
四娘家里人口多,几位堂兄都是生产队的精壮劳力,队长总是把重活、苦活让堂兄干。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舍得出力,自然饭量就大。可怜的四娘拿不出白米细面为堂兄做耐实的饭,就把红薯煮满满一锅。几个堂兄每人手上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谷糁煮红薯。红薯堆得很高,再在上面放一大筷子酸菜,一个个吃得很香。尤其是五堂兄,吃饭时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酸,干了一大晌活,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饭烧,吃不到嘴里,就一边用手转着碗,一边用嘴紧迫地吸着贴近碗边稍微凉点的饭。要么挟一圪垯红薯火急火燎地吃,但那红薯表皮凉了,心子却是烫的,一口咬下去,烧得难忍又吐出来,或者赶紧挟一口酸菜放进嘴里将热冷综合了。
四堂兄成家早,孩子多,负担重,几个侄儿散落在饭围子上的一粒饭花他都要挟的吃了,特别是侄儿掉到地上的一圪垯红薯,他更不忍心舍弃,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用嘴吹吹上面的尘土,一张口就吞了。他的行为举止,一则体现了那一圪垯红薯在他心中的弥足珍贵,二则为引导孩子们传承勤俭节约、珍惜每一粒粮食的家风家训起到了以身作则的作用。
在那段被乡亲们称为“麦梢黄,饿断肠!”的凄苦岁月里,人们天天都渴望白米细面,但越是贫穷人家,它们就躲得越远。惟有红薯不嫌弃穷人,毫无怨悔地为穷人担当起主食的重任,实实在在地陪伴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荒。
家乡的红薯,她没有华丽的外表、张扬的个性,她坦诚做人、表里如一,是深受乡亲们爱戴的实诚圪垯。
人们把土厚肥足的平地、水浇地分配给身价金贵的小麦、水稻,却将她置身于土石混杂、靠天吃饭的山坡地里,她宅心仁厚,从不抱怨于人。她尽力在艰苦的环境中求生存,很快将自己与足下贫瘠的土壤融为一体并生根发芽。
三伏天,久旱无雨,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她身子失水,叶子蔫的快要挨着地皮,头也耷拉着无力抬起。庄稼人看得心如针扎,痛心道:“造孽啊,造孽,老天爷这是要红薯秧子的命哩么!” 遭受如此残酷的打击,人们担心她从此一蹶不振。
但是,她柔弱的生命总是与疾苦的生活作顽强地抗争!虽说骄阳欲榨干她体内的流淌的血液,要置她于死地。
然而,她滚烫的心却始终嘣嘣地跳动着,她牢记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她不能就此倒下,她心里清楚有多少乡亲都在眼巴巴的指望着她。
土壞里没有水分,她就在漆黑的夜晚抓住时机,极力汲取从地下泛起的一丝丝潮气,用以维持她虚弱的脉搏。
翌晨,她的身躯又屹立于山坡上。尽管没有以前青翠,不是那么坚挺,但活着就好,活着就蕴藏着希望。
在经受了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之后,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将含辛茹苦孕育的一颗颗形态各异,甚至肌体还分布着岁月的印痕,被刻上了一道道沟壑,但口味却“甘面”的果实回馈给养育了她的庄稼人。
虽然,她的果实不如小麦、大米身材匀称秀美,也不及小麦、大米营养价值高,但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她却以个头大,堆堆儿多,能填饱肚子而深受庄稼人的喜爱。
金秋时节, 手背上暴着青筋的庄稼汉端着一粗瓷碗蒸红薯,在场院里边吃边晒太阳边回味着电影《列宁在十月》里令人听了就异常暖心的绝妙台词:“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此刻,眼前就浮现岀一幅幅粮丰食足,春色满园的美好画卷,就越发的觉得嘴里的蒸红薯特别香甜。
家乡的红薯,在岁月的摧残中见证了她的坚毅,在平凡的世界里见证了她生命的不平凡。她常怀一颗乐于济困的仁爱之心,她不嫌贫爱富,她不攀高结贵,她实诚厚道,她平易近人。
是她,用她憨厚卑微的身躯为那个贫穷年代的乡亲们架起了通往未来的渡桥,和乡亲们一起摔掉了贫穷,在改革开放的鼓乐声中迈向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作者简介:冯元兴,男,生于一九五八年。陕西丹凤人,小学文化。热爱文学,热爱生活。时常写点短文分享给同学朋友,不为博彩,只为抒发胸中对当今美好生活的感悟。
自二O一七年以来先后有文字发表于《写作嘉年华》《商洛日报》、《今日头条》、《陕西农村报》、《商山红叶》、《商洛作家》、《晒丹凤》《先生来啦》等报刋杂志及网络文学平台。系贾平凹乡土文学研究院院士、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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