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竹的苏东坡,画竹的文与可,一时知己,千古传奇
历史上著名的文人多有癖好,晋陶渊明爱菊,日常生活便是“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陆游爱猫,是个典型的猫奴。
北宋处士林逋,隐居杭州孤山,一生不娶,植梅放鹤,称“梅妻鹤子”。
明末大才子张岱,少为纨绔子弟,自言“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还自夸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而今天我们的主角便是宋代的两位大才子,一名苏轼,一名文同,痴爱竹。以竹自况,写竹、供竹、对竹、画竹,留下千古美谈。
一、写竹的苏东坡
有很多人一说起苏轼,首先想到的是他“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放,却并不知道苏轼其实特别喜欢竹子。在苏轼的生活中,随处有竹,竹子是他的知己,是他的范本,也是苏东坡传奇一生的见证。
苏轼(1036 ─ 1101年)字子瞻、和仲,自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人。
嘉佑二年(1057年),苏轼二十二岁,与弟弟同时考取进士;那一年,欧阳修读到苏轼的作品,大为惊叹:“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苏轼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大家,在散文、诗词、书画各个领域都有杰出的表现。他的文章汪洋恣意,在唐宋八大家中,与韩愈并誉“韩潮苏海”。
他的诗歌豪迈雄浑,清新明快,后人概括称为“清雄”;他对于词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超过了所有的前人;他摧毁了词的狭隘藩篱,开创了风格豪放的新词派,与辛弃疾合称为“苏辛”。
苏轼诗初学刘禹锡,语多怨刺;中年受李白、杜甫、韩愈、陶渊明的影响较多;晚年说明自己写作诗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从《答谢民师书》中,可以看出苏轼的艺术风格呈现多样化,这是因为苏轼创作的主要源泉来自生活,尤其被贬、被放逐、颠沛流离中,贴切现实,真切感受民生疾苦。在他笔下,我们看到了他所处的北宋社会活生生的一面。
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过着贬居的生活。熙宁六年,苏东坡到杭州寂照寺,拜访于潜僧,暂宿于寺内的绿筠轩。绿筠轩后种着几丛劲竹,苏轼颇为爱之,以手扣竹良久,归轩写了一首《於潜僧绿筠轩》,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
这首诗诙谐,通俗易懂。前四句说的是在日常饮食中,宁愿没有美食佳肴享受,但是居住的地方绝对不可以没有竹子。没有肉食,营养不良,会使人消瘦,但是没有竹会使人庸俗。
后四句他说道:人虽然消瘦了,可以再胖起来,仕人庸俗了,就像得了无可救药的死症。别人可能会笑我这样说,似乎很清高,看起来又很傻。若爱清高,却又爱吃肉食,世间那有这等不必修行,就可骑鹤升天的好事?
我们可以看出,苏轼对竹子的爱,近乎于痴。
他在多首诗里写到了竹子,有“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的自信,有“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窗扉净无尘,几砚寒生雾”的闲适,有“累尽无可言,风来竹自啸”的淡定,有“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潇洒超然。竹,是苏轼旷达胸襟、刚直秉性的真实写照。
苏轼刚直敢言,既得得罪了致力改革的新党,也不容于陈腐守旧的旧党,以致三沉三浮,三起三落,与他劲竹般的个性不无关系。
但是,正在这些坎坷生涯,成就了一个纵横恣肆、豪迈旷达的苏轼苏东坡。
二:画竹的文与可
三十穷男子,其势胆气存。鸿毛在乡里,骥足本乾坤。周孔为逢揖,柯雄自吐吞。平生所怀抱,应共帝王论。
这首矫健豪迈、壮志凌云的诗的作者,叫作文同,字与可。
这一年,文与可28岁,在梓州应举得乡试第一名,一时间名声大噪,写下了这首《太无观题壁》。
据宋史记载:
……同方口秀眉,以学名世,操韵高洁,自号笑笑先生。善诗、文、篆、隶、行、草、飞白。文彦博守成都,奇之,致书同曰:“与可襟韵洒落,如晴云秋月,尘埃不到。”
文与可世代书香门第。“曾祖彦明,祖廷蕴,考昌翰,皆儒服不仕”。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家庭,使得文与可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从小便表现出卓尔不群的特点:公幼志于学,不群,乡人异之。他自幼博览群书,经史子集,无所不究,未冠能文。
川蜀竹子葳蕤繁茂,簇簇丛丛,遮天蔽日。文与可“嗜竹种复画”,竟是“墨君”为竹之名,建“墨君堂”,日日写生。
这位爱竹成癖的文与可,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苏轼的表兄。文与可长期观察竹子的生长、形态,研究竹子的特点,所以善画墨竹,首创深墨为面,淡墨为背的画法,后世学他画竹的很多,称为“湖州学派”。
《图画见闻志》评论文与可的墨竹“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宣和画谱》对他的画也有专门论述:“托物寓兴,则见于水墨之战”;晁补之曾说:“与可画竹,胸中有成竹。”这就是“胸有成竹”的来由。
苏轼爱竹成痴,写下无数竹的诗作;文与可一个爱竹成癖,画过无数竹的倩影。这对表兄弟,因为竹子互相爱重,惺惺相惜,传为千古佳话。
三、苏轼与文与可
苏轼的耿直使得他时常处于贬谪生涯,也使他有更多机会接触下层人民,在黄州,他与鱼樵杂处,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对于贫苦农民的饥寒更是感同身受,有不少平民百姓是他的朋友。
在《东坡八首》其七中,苏轼写了三个人,一个卖酒的,一个卖药的,另一个就是表兄文与可。
话说某天,文与可和妻子烧笋吃晚餐的时候,刚好收到苏轼的诗函,读到其中的《筼筜谷》一诗,十分风趣,忍不住失笑,饭喷满桌。
这首《筼筜谷》,内容如下:
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汉水上的竹子,像蓬草一样,既多又贱,在砍除的时候,连竹笋都不放过。料想生活贫寒,又饥又馋的文太守,会把渭水岸边上千亩的竹子都吃进肚子里去。
这首诗是说文与可砍竹笋充饥,已非一日,吃进肚里的的竹子不知有多少,可能已有千亩之多。吃竹画竹,文与可肚里的竹子,似乎日益茁壮,婆娑起舞,姿态万千。
苏轼一生交游广阔,而与之性情相投的文与可,更是他来往最为密切的人之一。
文与可死后,苏东坡痛惜不已,在《书晁补之所藏文与可画竹》诗中他写道: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
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
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庄周世无有,谁知此疑神。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他是回忆起文与可因为专心一意,以至于在画竹时,眼中只有竹子,看不见别人在眼前走来走去。他不但看不见别人,甚至于像失了魂魄似的,忘了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化身为竹子,因而所画的竹子,不断的推陈出新,不沿袭旧套,让人感觉清新无比。就如同古人庄周梦蝶,化身为蝶,文与可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竹子像自己,还是竹子像自己?
画竹画到了这种“身与竹化”的忘我境界,文与可画出来的竹子,当然与众不同,自成一家。
文与可历任邛州、洋州等知州。熙宁八年秋季,他在洋州(今陕西洋县)任职,修治洋川园池,在亭台楼阁中遍作题咏,苏轼为了共襄盛举,和诗三十首以对,这就是脍炙人口的《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前面提到的《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就是其中之一。
以下所举的数首苏诗,更可以看出苏东坡既写园景,历历在目,又写人物文与可的仪态举止、生活情操,都跃然纸上。
湖桥
朱栏画柱照湖明,白葛乌纱曳履行。
桥下龟鱼晚无数,识君拄杖过桥声。
这首诗写的是文与可在洋川园池悠然漫步的情景,十分生动,仿佛文与可就在跟前。前两句,朱红色的栏杆,彩绘的廊柱,映入清澈的湖水中,文与可穿着便装,戴着乌纱帽,拖曳着鞋子,安闲的在散步。
后两句黄昏时,湖桥下无数的乌龟和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好像它们已听熟了文与可拄着拐杖过桥的声音。
这首诗先写出洋川园池静态的一面,再写出桥上的人与桥下的鱼互动的情景,也由无声进入有声,让整个画面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