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母亲(七十冥寿)
正月二十五日是母亲的冥寿,如果活到今天,可以为她做七十大寿的,可惜已经逝去七年了,这七年来,每每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是一个多愁善感、十分怀旧的人,喜欢分类保存过去的照片、录像、学习工作文件,我有过去十几年里大部分通话的录音,其中当然有很多母亲的照片、录像和通话录音了,我甚至还有中学阶段父亲母亲写给我的信……但我不能轻易打开,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图:夏日清晨薄雾中在湘潭老家四楼阳台的远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用苏轼纪念亡妻的“江城子”来纪念母亲并不合适,但这曾经是我本科阶段反复吟诵了几百遍的句子,这其中的悲凉正符合此情此景,而今,年近四十的我,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同同也已经六岁多了。
可惜的是,在同同出生前半年多,母亲就离我们而去了。要是母亲还在世,看着自己的孙子快乐地长大,该有多好。
小时候从记事起,母亲就是最疼爱我的,她是有点重男轻女思想,那时候农村生活并不富裕,一周才能吃上一两次肉,偶尔早上煮饭时在米饭上蒸一个蛋,只给我这个儿子吃,姐姐和妹妹是没有的。母亲说,我是她的“出气崽”,在我出生前七八年里,她一直没能生孩子,在家里没有地位,我的出生让她扬眉吐气了。
1990年之前,父亲在外地起早贪黑做油漆工赚辛苦钱,只有过年才回家待个把月,其他时间只有母亲一人照顾我们三姊妹,除了洗衣做饭之外,还要砍柴、挑水、养猪、种菜、种田(插秧、打农药、收割、晒谷)……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我自己有了孩子,全家四个大人照顾一个孩子都觉得辛苦,当年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姊妹三人该有多么不容易啊!
小时候的我,是老实听话的好孩子,学习成绩也一直都不错,后来还考上了北大,这一方面是我的个人努力,另一方面也归功于母亲的教导。母亲相信“细时偷针,大时偷金”,小孩犯了小错就要及时纠正,等长大成人再教育就晚了。我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未经同意从母亲裤兜里拿了几块钱,自己去买了一个文具盒,母亲发现之后,并没有愤怒地骂我,但是严肃正式地告诉我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并且用尺子重重地打了我掌心几下,一边打一边叫我记住这个教训,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乱拿过家里一分钱。在母亲的教育下,我们三姊妹也都从不乱来。所以,我现在也一直严格地要求自己年幼的儿子,犯了错误就及时纠正。
母亲虽然受时代局限,只有小学文化,但她是个智商、情商都很高的人,心里很聪明,我的智商一定程度上遗传自母亲,但我没能遗传到母亲的情商,更多的是遗传了父亲的“蠢直”,母亲在人情世故上要圆滑得多,我曾经听她分析村里每一个人的性格、为人处世……可惜我13岁就离开父母读寄宿学校,待人接物和生活方面缺乏父母的指导。
1990年,父亲因为玻璃钢漆中毒浑身奇痒、在家休养了半年多,久病成医,最后决定创业开药店,半路出家拜师学医药,40多岁的母亲也从零开始苦学,只花了半年空闲时间就熟记住上千种中药材的名称、药性、位置和价格。
药店开张前两年,顾客极少,一天只有几十块钱营业额,一直处在亏损状态,父亲已经想要放弃,找人接手,结果对方趁火打劫、开出一个低得离谱的价格,母亲气不过,拒绝把药店转手,坚持要自己开下去。
在没有电脑和广告设计的年代,父亲发挥自己年轻时练习书法和给家具上漆绘画的底子,自己带着石灰桶去马路边墙壁上刷野广告。顾客较少的时候,父亲带着喇叭去菜市场门口摆摊推销“磁疗戒指”补贴家用,母亲一人守着药店。靠着为顾客着想、不乱推销药品的诚信经营,回头客越来越多,慢慢打开了局面,加上单位职工医药报销制度的改革,越来越多无法在单位医院无限量报销的职工开始尝试来私营药店买药,营业额从一天几十块,增加到一百多块、两百多块、三四百块……等我1996年读高一,药店一天营业额已经近千元,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宽裕了。要是没有母亲当初的坚持,药店可能早就倒闭了。
母亲的葬礼上,大姨告诉我,母亲年幼的时候,曾经重病差点死掉,已经装进棺材中了,却又死而复生,但留下了慢性支气管炎这个毛病,这个病伴随了母亲一生,她一直咳浓痰,这个毛病让她自卑,但她庆幸我没有这个毛病。
2006年左右,母亲的慢性支气管炎发展成肺气肿,情况越来越严重,2007年7月我在北京上暑期班时,接到母亲的病危通知,火速赶到长沙湘雅医院,照顾了半个月,总算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当时那个女医生很不负责地说:肺已经烂掉了,活不了几个月了。后来我了解到在医院的主要治疗手段就是上呼吸机和吸氧之后,上网搜索相关病例,国外这种情况是可以靠呼吸机和制氧机长期维持的,而一台家用呼吸机,只需要三万多块钱。于是,找到了长沙的呼吸机经销商,发挥我当年卖客车时学到的谈判技巧,让几家经销商相互压价,最后少花了四五千块钱,大约只花了2.5万元买下了一台进口的家用呼吸机,后来还买了制氧机和血氧监测仪。靠着这些设备,母亲又多活了四年多。
遗憾的是,在母亲生命这最后的四年里,我面临着硕士论文、求职和工作不顺,无法陪伴在母亲身边,尽到一个儿子的义务,父亲一人照顾了母亲四年多。虽然有呼吸机、制氧机的维持,肺气肿还是慢慢损害了母亲的心脏和其他内脏……
时间总能抹平一切伤痛,哪怕是至亲的离去,但此时此刻,回想起母亲,我的眼中依然噙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