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元昌:谭富英唱戏减词真的是为了偷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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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听说有这样的评论:谭富英唱戏“偷懒”,爱减词儿等,此说法似是而非。细听后来谭先生有些唱段,比起一般的来确是减去了几句,但仔细琢磨,其实用心良苦,减得很有道理。我喜欢谭派,在此举例为其“辩护”几句:
《二进宫》:——杨波的主唱段:“千岁爷进寒宫休要慌忙”最后一句把“十年……九载……八月……七篇……只落得兵部侍郎,无有下场”,改作直截了当的表示了“怕只怕,学韩信,命丧未央无有下场”的担忧。理由是:①这样与自己前面的唱词“三宣韩信斩首未央”,及后面徐彦昭的接唱“说什么学韩信命丧未央”衔接更为恰当。而原来的“只落得兵部侍郎,无有下场”颇有贬低杨波“大保国”正义行为之嫌;②个人以为:这“十、九、八、七”的“装饰性”风格,与唱词的整体“叙事性”风格有点不统一,尤其是后来大部分演员都已不唱的那段“四季花”更是如此:一是显得啰嗦,二是杨波在皇娘面前大唱“臣不学……臣要学……”渔樵耕读,春夏秋冬的“四季花”似有些矫情,杨波为大明江山一夜之间愁白了须发,是真心保国;他向皇娘提出“辞职”并非是“耍贫嘴”来要挟娘娘为自己加官进爵,不过是在为自己“官卑职小,难以保朝”的担心。
《定军山》:——最好听的〔二六〕“在黄罗宝帐”一段中,删去了“一不用战鼓咚咚打,二 不用副将随后跟,只要黄忠一骑马,匹马单刀取定军”四句。其中“一不用……二不用”,在第一场中黄忠、严颜各唱一句,已经对军师表过态了,这里再说显得重复。黄忠是个争强好胜,急性子的老将军,这出戏里(包括《阳平关》)黄忠没唱一段[原板],从头至尾都是语速很快的[快板]、[流水],至多是没有什么过门的[二六],岂能把已经说过的话一说再说,就不符合黄忠的性格了。减去几句,使这段唱更加爽快利落。
《武家坡》:——夫妻在窑前相认,平贵在窑门唱的的〔原板〕中删去“多蒙老王不肯斩,反把公主配良缘”两句,想来也有道理,夫妻分别了18年,刚要相见,怎好就说自己在外面已经又有人了?只得先打个马虎眼(删去两句后似有点上下不接),相认后再作解释,否则也许不让进门呢。这样也能与后面王宝钏的问话:“带什么来了?”相呼应。否则平贵前边已经交代过代战公主的问题,后面为什么唱到:“西凉有个代……”时还要捂嘴,表示说走了嘴呢?
《鼎盛春秋》中的“吹箫讨饭”:——伍子胥街头遇到姬千岁,唱道“站立街心用目觑,见一官长相貌奇”,后面删去两句:“头戴金冠双凤翅,身穿一件衮龙衣”,再接唱“莫不就是姬千岁,有意来访伍子胥……”,使得这里节奏更加快捷。可以去掉那两句的理由:①强调伍子胥的判断是根据相貌“奇”,感到此人气质非凡,而不是根据穿戴;②论穿戴,能头戴双凤翅,身穿衮龙衣者,肯定是皇家贵胄,对于伍子胥这样的人来说不用多去判断。因此,两句要,当然也可,不要,更符合谭富英先生的演唱风格。
再有:——伍子胥向姬千岁道出自己的身世时,所唱的一段〔二六〕中没有:“我是特地前来借兵报冤屈”一句。伍子胥此时虽然落魄,但他是一位有身份地位庄重矜持的将军,①怎能初次见 到邻国的领导,在大街上直截了当的就说出自己投奔来的目的?太跌份了!②还不了解对方“有意 来访伍子胥”的目的,就提出借兵的要求,太冒失了。因此此时只能说出自己的最低诉求:“还望千岁把难人提”,真正的目的——借兵报仇的大事,以后在正式场合再说不迟。
当然,并非减词就好,只因风格不同。谭富英的表演风格是直率痛快,所向披靡,唱腔的速度 也比较快,并从不无缘无故的耍花腔。尤其是后期,不但在唱词上作减法,有时在唱腔上也作减法,他对词句的删减是与他的演唱风格相统一的。一位大家,其艺术成熟的标志之一往往是做减法,而不是加法。不知谭先生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这样做——如果是自觉的,表现了作为艺术家的匠心;如果是不自觉的,说明那是天才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