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湖沾溉：昧菴道人庚子詩稿
時疫八首聞武漢開城作
其一
萬家鍵户若龜息，黄鶴横波清淚回。慟見先鳴立仗馬，忍聽不次開春雷。满城素甲執金鋌，萬國灰塵牽木傀。欣覯蒼生今得念，漢皇前席誤龍媒。
注:立仗馬。《新唐书·奸臣传上·李林甫》:“ 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諫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者。補闕杜琎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餘曰:明主在上，羣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飫三品芻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
其二
人世訏謀在稻糧，齋居親爨熱衷腸。動心忍性何能少，看劒傾杯自須長。黔首窮年知死苦，廟廊奇數试生鋩。得緣侍母連旬月，危亂無非選佛塲。
其三
環堵蕭然事少窺，寡民小國忽如飴。嚴封村徑類塢堡，落拓桃源本隔離。两戒難分夷變夏，单刀已定正兼奇。以鄰为壑真權變，一唱空城萬户知。
注:封城之時予適在故鄉。陳寅恪氏嘗谓陶潜所述桃花源亦亂世塢堡之一種。此隔離作名词，谓隔離點也。两戒，《新唐书·天文志一》：“一行以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两戒'，'故《星传》谓北戒为胡门，南戒为越门。”疫毒無國界。關聖单刀封村之事甚軒渠，時人盡知之，當不必為鄭笺矣。
其四
度嵗圍城僅沫濡，春瘟不辨智與愚。衛營今愈思吴葉，齒輔相因勝虢虞。天月無分心内外，衣裳同氣道精粗。本擬五度扶桑樹，且待薰風復海隅。
注:吴谓吴又可，葉谓葉天士，俱為温病學派之鼻祖。此春原有率衆行脚海東之約，留俟他時。
其五
道畏彊梁數畏窮，無形癘氣勝秋風。髓枯還戀白黄術，浪謔多看青紫公。嗟彼難誣九色鹿，勸君自化三屍蟲。摧肝只見海西側，野殍何方覓冷宫。
注:此首嘆美國疫情。九色鹿见《佛说九色鹿经》。三屍蟲，道教语。《太上三屍中经》云：“人之生也，皆寄形于父母胞胎，饱味于五穀精氣。是以人之腹中，各有三屍九蟲，为人大害。”
其六
漢川難渡草萋萋，一縷騷魂踏馬蹄。羈旅倉皇聽杜宇，夜潮暗淡瓮醯鷄。臨歧自古哭楊子，放眼何人傚范蠡。可嘆飄零兼繭足，半懷殘雪入春泥。
注:聞一徽籍詩人客漢而罹難，予甚憫之。
其七
遇災值祸若遊魂，危難彌彰往聖恩。上古天真有鳯鳥，因時辨證仰岐軒。忘軀徇物若冰谷，愛己知人方海源。欣見神農湯藥味，孰爲砥柱巨瀾翻。
注:張仲景傷寒論序云:'痛夫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趋世之士，驰竞浮华，不固根本，忘躯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此篇用其辭意而成之。
其八
蹙眉海國如魚爛，天地何時非殺機。王母無私参造化，費禕有鶴舞春菲。落花時節多塵土，皓月當空盡雪衣。輪轂悠悠難以測，但持初念莫歔欷。
注:《蜉蝣》诗云: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福州古巷口占
能補天巷自在人，玉笛拂塵龍鶴身。江城玄武多蒼翠，仙人過此焉弗醉。野菊菖蒲非摆設，自性内照墨蘭恣。甘露忽至洒頭頂，千秋無夢萬物醒。
【自注】予谓閩江萦福州有玄武之象。
訪鄭雲飛老先生雲翁於琴學得徐元白嗣傳身居陋巷授琴數十年今老矣就養於滬上護理院
人說師襄老，孤身卧海濱。浮雲惟事忍，話樂便将春。悲慨昔来有，薰風性喜貧。髦耋志未輟，猶念正音淳。
夜宿雪峰寺
榻上清鐘世外親，四圍疏野入平淳。曾知雲谷满神儁，孰謂林峯是隱淪。資過其師龍共象，霆奔當下笑與瞋。莫言枯木成樗散，諦視巍巍有鳳麟。
湖畔口占
返塗見雷峯，一刹照虚明。心光惟宙合，豁大毋須行。飄雨音噌吰，宕波眇無京。棲者安有宿，執中可平聲。秋籟容清響，天德亦有刑。咨嗟毒世者，暫迎今人情。
秋山即興
樗散玉皇碧嶂，醉卧紫来洞天。秋至何事可繫，笑指八卦成田。
岳陽樓下拜吕純陽祠
大風吹雨俯危樓，日月皆淪心益遒。髙古何方難意度，真仙無處不風流。祠中三揖抵三醉，巷裏一歌傾一瓿。推牖洪荒天下水，且招鴻鵠入扁舟。
初謁岳陽樓
七澤應知具冕旒，峙然平瞰荆揚州。湯湯吞吐豈非氣，緩緩登臨盡已秋。每有蒼生屬謫客，從来布袋笑諸侯。憑欄落木虬吟夜，篇什粗成意未休。
洞庭君山作道詩傚吕仙體
瀟湘夜雨若通神，觀物秋来反勝春。湖外飛湖凡骨换，劍中有劍妙心瞋。一朝性地覩無相，九轉癡婬煉法身。昨日金山忽湧現，此間不復是紅塵。
龍翔原不離塵肆，見性當非愚及賢。搏氣靈苗真格物，致知霹靂有先天。三關偈問渾如海，八面秋香氣若淵。到此君山聊一望，始知風月真無邊。
岳陽弔魯肅墓
廓開大計有斯人，草樹荒凄弔野濱。獨斷荆州誠可借，合謀諸葛總宜新。江東鄧禹壓阿瞒，湖上巴陵望雪岷。獨探窮塗幾不得，原来英烈隱叢榛。
弔湘神
九天雨露，遇湘妃祠。雲澤浩渺，肅然拜之。娥皇英㑺，女英清穆。西風無极，幽冷桂馥。哀樂交混，虔心禱祝。渊德女侯，坤性厚郁。
中秋詠月詩末句夢中得之
洞庭霜劍人三醉，斫桂無心月愈空。原本遊蹤非有住，萬家燈火一天風。
烏石山
清曦入碧岑，元氣流肺腑。黄葉無心落，飛紅有太古。偶至山陰處，目擊開洞府。窈冥存真胎，宴息自法乳。樗散忘冬夏，莫測同雲雨。還歸村肆去，楚謳盈江浦。
插芭蕉偈
剪下求生事不奇，转身活計世难知。若人分晓箇中物，何處風光不坦夷。
東河
東河小隱亦龍眠，黄葉聲中夜水船。冰鑒時如巖下電，心芬真似玉生煙。石橋併立香楓冷，清淚同欣古聖田。揮手惟知林籟寂，此心截斷非流年。
【自注】
禮記云'人情者，聖王之田也'。
入天竺山
九里青松九里楓，翛然西嚮翛然東。故人若問何方去，未到伽藍心已空。
閑吟十八首
春水幽蒨，清音環空。野火盡處，芳草還生。
春雨落紫葉，李樹獨雪衣。问君何能尔，一花即一機。
春日獨行，幽芳為侣。無求而得，空明時雨。廓然自来，忽入深谷。禽鳥流性，非我踽踽。
苏隄如剑，斬截虚空。飘渺雲端，是我萍踪。寒鸭朱耷，牧牛戴嵩。幾片秋葉，化作霜鐘。
清響入遠，纖穠無隔。委曲遍粲，水渌岑碧。海棠初開，紫堇自適。天地悠悠，谁非过客。
秘境内呈，不識不知。逢缘即会，求取则違。春山如笑，如愚如痴。醉眠方起，即是归期。
春柳幽玄，物超物外。鬆秀逸枝，已饮甘霈。觸目皆欣，童叟皆會。此時弗至，亦同措大。西泠若象，東河如帶。大象希形，玉帶可蜕。妙機可逢，乾坤函盖。信步徐行，南帝北丐。
鼓腹遨游，赤子含哺。白雲于天，青霞在浦。春水玄照，漫空翠雨。未雩即龍，無招皆侣。潛鳞飛鳶，青菰靈圃。万法相即，莫非法乳。時宜披髮，簪花無语。
春色渐深，幽玄渐少。触機弗接，杳如飛鳥。朱诚正色，且观其徼。碧柳入醉，已非缥缈。雷震将至，万物矯矯。
忽遇幽蘭，葳蕤含欣。秋雨方至，清凉内芬。欲仁輒至，漫目碧岑。低吟即止，雲山好音。
三日山林氤氲，雨露普霑無别。空明无所不在，只看雲起雲滅。
沐風西泠煙雨，波上華燈初升。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地平天成。
明月山裏，满磵珠光。幽蘭在谷，無心乃長。深髻雲頂，竹海滄浪。溈仰二山，自吾瓣香。
摇櫓桃源深入，醉卧全無端倪。忽然石崖千仞，雪翁漫呵東西。
紫花之楝，翩其反而。薰風之蔭，灑兮可喜。
含笑香圍偶入，百花春暮成塵。纖穠何若桃李，无奈他非主人。
秋葉如綺，无織而成。茶花若雪，未求已迎。互为宾主，谁能独私。清新雅健，造化小儿。
水濱忽闻异香，不觉莞尔微笑。蠟梅山川一别，今朝能所双照。
金陵大雪歌
噫，虚空驀地何故成碎石，四野揮灑無定格。咄咄風勢如狮子，一拨就轉豈可索。雪訊檄羽達四方，騰身北上杯盞擲。詎能失却太鴻衣，瑶池之會少越客。神駒陵鑠大宛種，一路雲煙盡虚白。秣陵神骨在鍾山，龍鱗劍舞玄黄間。驅車夜宿瓌奇地，林峯冷穆神愈閑。一凡一點即一聖，雪哉雪哉缘弗慳。古人㸃鐵今人笑，不如飛瓊忽换萬象賓客之顏。朝曦未射行幽獨，萬株古梅氣已馥。杲日忽昇梅林開，孝陵金闕極曜目。晴雪罡風徹骨寒，萬里澄清神已沐。高阜萧森拜明祖，大陵在前心如菊。山河蟠踞容自觀，一襲烏袍類道服。遠聞浩歌穿雲来，林間喜看長生鹿。雪乎雪乎，斯物也内盈外輕其體玄，裏熱表冽此心然。下士畏縮爐邊眠，中士遨遊若野癲，上士可悟有真鉛。且共舞先民之日月，同参鴻蒙未破之先天。我自西湖而来，今抱鍾山之雪歸龍淵。鳯兮鳯兮其德何曾衰，何妨三杯戲論蠲。
【聯語】
爰交方朔 乃能曼倩
不識陶潛 始作淵明
同時二司馬
萬年两伯恭
【自注】
謂高允、吕祖謙，俱完人也。
季惟齋，號昧菴道人、無懷氏，一九七五年生，浙江金華人，定居杭州。國學講會梅花堂創辦人，中国美院授課多年。出版有《徵聖録》《書史》《畫史》《詩門血脈論》《宋儒忘筌編》五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