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鹏论:读《美诺篇》 学习苏格拉底的定义法(一)

示弱既是强大的防守,也是强大的攻击,退一步不仅海阔天空,很多时候还能背靠到坚墙,别人很难推倒你。

——坤鹏论

经历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由《高尔吉亚篇》始,我们全面地学习了修辞学,之后又对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一一介绍,终于我们再次回到柏拉图对话录的学习。

到现在哲学主题已经写了119篇文章了,字数大约在50万左右。

实话说,坤鹏论起初也没有想到,记得刚接触哲学,面对那些大部头的、很多是晦涩难懂的哲学著作,也曾犯怵得狠,根本读不进去。

但是,写着写着,我发现,不要追求一篇文章就讲完一个话题,慢慢读、慢慢写,因为写作即学习,学习即写作,学习是目的,而不是写多少,确定这一点后,心态从容了,书读进去了,思考不断深入了,文章也写顺畅了。

反思之后发现,虽然坤鹏论说过为了学习而写作,但是以前或多或少还是为了写作而写作,如今才越来越是真正地为了学习而写作。

更为关键的,我懂得了,哲学真正重要的、真正教会我们的是如何生活。

因为,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如何生而活之、活好一生,只有唯一陪我们走完人生的智慧能够正确指导,所以,生活的智慧才是天下最大的智慧。

而哲学正如黑格尔所说:“哲学不仅仅是一系列的概念的运动和发展,而且蕴含着极其深刻的生活体验,哲学高于生活,但绝对来源于生活。”

今天坤鹏论开讲《美诺篇》。

一、《美诺篇》都讲了什么?

《美诺篇》是柏拉图思想过渡时期的主要著作之一,由智者派、修辞学大师高尔吉亚的学生美诺拦住苏格拉底询问什么是美德开始,这篇对话录讨论的主题包括:

美德是什么?

美德从何而来?

美诺悖论;

学习即回忆;

美德非知识;

美德不可教;

知识和正确意见的有关系;

论述了数学的意义;

……

二、什么是定义?

坤鹏论之前多次提到过从定义概念中寻找事物本质。

尼采说:“哲学家试图倾听世界交响乐在自己心中的回响,然后以概念的形式把它投放出来。”

而苏格拉底求知方法最清晰的体现就是他寻求定义的过程,这是其助产术的强大工具之一。

正好这篇对话录用了不少篇幅探讨什么是美德,非常适合对照、学习苏格拉底的定义法。

并且,搞清楚它对于阅读和理解其他对话录也颇有裨益。

在与智者派的不断辩论中,苏格拉底正是通过对定义的强调以及去定义,对前者进行了最有决定意义的反驳:名词术语都有确定性的意义,这就从根本上动摇了相对主义。

在讲定义法之前,坤鹏论先和大家一起温故一下赫拉克利特的学说。

毕达哥拉斯为他的哲学后辈确定了一个原则:变,也不变。

赫拉克利特是该原则的最好阐释者。

赫拉克利特指出,万事万物由“一”生成,万事万物都分有“一”以及“一”的逻各斯。

所以,虽然“自然喜欢掩盖自己”,感官常常欺骗我们,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现实中的万事万物中得到“一”和逻各斯的知识——真理。

因为,万事万物分有的“一”及其逻各斯,与整体“一”及其逻各斯,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显然,苏格拉底应该是同意赫拉克利特这一说法的,他也相信在现实世界的背后,在万事万物之中,存在着一个我们可以发现的秩序。

虽然特殊的事物在某些方面变化或消逝着,但是,它们里面却有某种要素是从不变化,从不消逝,即使事物是残缺的,被毁灭了的,这种要素依然存在。

比如:玫瑰花凋谢了,美依然存在。

再比如:不完美的圆暗示了什么是完美的圆。

现实中,确实没有两朵花是一模一样的,也没有两个人或两种文化完全相同,根据两朵具体的花、两个具体的人,我们可以罗列出感官到的很多事实,这样的结论自然是所有事物都各不相同,不存在普遍的相似性。

当时的智者派便是如此,他们搜集了很多其他文化的一些事实,然后论证说,有关正义和善的所有观念都是相对的。

苏格拉底认为,这就像把一样东西打碎,把“一”变成了多。

苏格拉底不愿接受智者派相对主义的结论,他指出,尽管人千差万别,但是不管怎么不一样,都无法抹杀“他们都是人”这个确定的事实。

也就是说,存在着一种要素使得所有人可以被称为人。

同样道理,也存在着一种要素使得花朵可以被认为是美的。

苏格拉底认为这种确定性的、不会改变的要素就是它们的定义,它们的本质,将其表述出来便是普遍概念。

三、苏格拉底的定义法

苏格拉底采用了一种方法,一种可被称为定义的过程,来寻找该要素。

比如:透过具体的人显而易见的实际差异,去发现是什么东西使每个人尽管有这些差异,却仍然是一个人。

可以说,苏格拉底在与他人的对话中,往往先从给某个词语确定定义开始,结果让不少人在这里就败下阵来。

而且,苏格拉底有个强大的武器为后盾,那就是承认自己不知道——无知之知。

这一下便将“我不知道,那你说是什么”之类的反问直接怼了回去,这在很大程度使得他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确实,在辩论中,承认我啥也不懂之下,还有什么可败的呢!

其实,我们不难发现,对于被德尔斐的女祭司称为“世间最聪明的人”的苏格拉底来说,大部分时候就是咱们常说的扮猪吃老虎。

就像他在《美诺篇》开篇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缺乏智慧,对美德一无所知,也没有遇到一个知道美德的人。

“我根本没有关于美德的知识,如果连什么是美德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它的性质呢?好比说我对美诺一无所知,我能说出他长得是否英俊,是否富裕,他的出身是否高贵吗?”

可以说,示弱既是强大的防守,也是强大的攻击,退一步不仅海阔天空,很多时候还能背靠到坚墙,别人很难推倒你。

只要留意,我们就会发现,苏格拉底在很多对话中总是以一种相似的方法寻找着定义和概念,比如:

由于什么,一个行为才成为正义的;

由于什么,一个人才是勇敢的;

由于什么,某个事物才可以被称作美的;

由于什么,我们才认为一个人的行动是善的。

他不要后面的具体行为、事物、行动,他要找到的是前面的“什么”。

苏格拉底认为,无论人们思考什么,其实都是在思考着两种不同的对象:又见树木,又见森林。

比如:一位美女,她首先是这一位特殊的美女;同时她又是美的一般或普遍意义的一个例子或分有者。

如果要通过她定义美的话,就要经历一个过程:

先有对特殊(这位美女美的)特征要素罗列出来,甚至不仅仅只是这位美女,还要扩展到所有(导致美的)特征要素,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100%美的事物,它之所以美只是因为它分有了更多大的美的概念,所以,再美的美女既不等于也不可能穷尽美的概念。

接着更为重要的是,人可以称为美,花也可以称为美,这说明不管是人还是花,都有一种要素使它们被称为美,这就是森林,就是美的普遍意义。

只有通过这样的定义过程,人们的心灵才能够区分思想的两种对象:即特殊(这位美女)和一般或普遍(美的概念,美女、花等是由于分有了它才是美的)。

但是,绝大多数人是毛主席所批判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就像我们说这朵花很美,却很少会去深究到底什么是美,也就是美的普遍意义,我们眼中、思考中最多的就是这朵花。

智者派恰恰是很好地利用了这点,获得了人们的认同,他们将知识仅限于罗列未经解释的事实,从而证明所有事物都是各异的,是相对的,并没有普遍性。

所以,如果苏格拉底问,什么是美?

他一定不会满足于列出具体的事物,他要找的是使事物美的那种不随事物变化而变化的普遍要素。

他会在对话中像上面一样引导定义的过程。

以《美诺篇》为例,我们一起来体验一下苏格拉底的定义法。

苏格拉底问道:“请凭着神灵告诉我,什么是美德?”

美诺立刻作出一些区别,就男人和女人以及不同阶段的美德下定义说:“男人的美德是精于国家的事务,以及帮助朋友,打击敌人;女人的美德是管理家务;另一种美德则是儿童(男孩)、青年、老人的美德……”

苏格拉底打断他的话说:这不是我所问的,我问的是“包括一切的普遍的美德”。

“我问的是一个美德,美诺啊,你却端出了藏在你心里的一大窝美德。可是,就用蜂窝来作比喻吧,美诺啊,如果我问你一只蜜蜂的本性,问这种本性是什么,而你对我说蜜蜂是很多的,而且是多种多样的,那么,如果我再问你:既然蜜蜂很多,而且多种多样、彼此不同,你是不是认为它们都是蜜蜂,你又将怎样回答我?是不是它们并非在这一方面有所不同,而是在其他方面,如在美的方面,大小方面,或者在其他诸如此类的方面彼此有别?请告诉我,你将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美诺继而又说:“这种美德就是支配别人,命令别人。”

苏格拉底则举例反驳道:“儿童和奴隶的美德却不在于发号施令。”因为他们没有美德,他们的美德不是统治和治理,而是服从的美德。

并且,难道仅仅是统治就够了吗?难道不是应该是正义的,而非不正义的统治,才是美德吗?

到底是正义即美德,还是正义仅仅是美德的一种呢?

美诺只好承认,他不知道一切美德的普遍应当是什么。

苏格拉底说:“这就像图形一样,图形就是圆形、四边形的共同者……”

美诺按照苏格拉底提示的方法,尝试给美德下了一个定义:

“那么在我看来,苏格拉底,所谓美德,用诗人的话来说就是'有能力获得和享有优秀的事物’,我把美德定义为对优秀事物的向往和有能力获得它们。”

美诺的这个回答仍然让苏格拉底大失所望。

因为美诺再次陷入了以前的思维怪圈——本来是要寻求整个美德,结果找到的还是许多具体的美德,而不是贯穿于一切具体美德之中的共同美德——美德的共同概念。

至此,那个原先非常自信知道“美德是什么”的美诺,公开承认自己并不知道“美德是什么”。

他不无讽刺挖苦地说道:“我在认识你以前,早就听说你自己老是在怀疑,并且也使别人陷入怀疑(迷惘)。现在你也使我着魔了,以致我充满了困惑。如果我可以开个玩笑的话,我觉得你完全像电气鳗那种海鱼;因为据说这种鱼使走近和接触它的人麻醉。你就是对我做了这样的事;因为我的身体和灵魂都麻醉了,我再不知道回答你什么话,虽然我曾经和许多人谈论过美德,而且我觉得谈得很好。可是现在我一点也知道该怎么说了。因此你不打算到外国去旅行是很对的;外国人很容易把你当作魔术师打死。”

最终,到底什么是美德,《美诺篇》并没有给出答案,这种情况在其他多篇对话录中同样存在,比如:在《理想国》中什么是正义;在《欧绪弗洛篇》中什么是虔诚;在《吕锡篇》中爱情和友谊是什么……

黑格尔认为,“这种困惑有引导人去反思的效果,这就是苏格拉底的目的……一般说来,哲学应该从困惑开始,困惑是与哲学俱来的;人应该怀疑一切,人应该扬弃一切假定,以便把一切当作概念的产物重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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