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几颗就可以飞起来的水果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大家都叫他铃铛。

我曾经私底下问过他,谁TM给你起的这么个破名字呀?他说,不记得了,反正大家都习惯这么叫,我还能挨着挨着去干他们呀?

铃铛知道一处神秘的地方,但是他很少说起。铃铛曾跟我说,除了水,鱼们不信任在水一方还有别的世界。

有一回,我邀请他跟我一起骑马,他爽快地答应了。那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吃草时温顺,跑起来狂野,就跟我很多年以后认识的某个姑娘一样。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很多年以后我会认识一个姑娘,但是骑在马上的铃铛好像知道,他问我说,等有一天,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还会不会记得这匹马,还有我。

我就跟他说,我那儿也不会去。铃铛没说话。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匹枣红色的马,大眼睛,狮子一样的鬃毛,跑起来如同一台会飞的钢琴,可是我无论怎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铃铛的样子。

圣诞节前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两条一模一样的河,其中一条河的尽头,我心里知道曾经去过,但是我不太确定具体是哪一条。

我沿着其中一条河的水面一路狂奔,好像我学会凌波微步已经很多年。慢慢就感觉双脚已经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不再像之前一般丝滑柔软。然后一个年轻的士兵在那里站岗,我就过去问他,前面是不是虚空藏?他说,是的。

我顺着年轻士兵指引的路继续向前走,先就看见了深雪覆盖的远山,一路结了厚厚的冰,透过冰面肉眼即可见下面的奇幻森林。好多不认识的人朝圣一样前行,比格陵兰岛的小企鹅还要多,我居然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铃铛。铃铛!我叫了他一声。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一起往前走,铃铛说那山比之前矮小了好多,山上的树也没之前那么绿了。一边说一边就递给我一些樱桃大小的水果,吃在嘴里,清凉清凉的香甜。

才吃几小颗,人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这才看见了那两条河的其中一条,是有人用画笔画出来的。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窗外已经有鸟的叫声,我躺在床上拼命回忆,刚刚铃铛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水果?

忽然就想起来那次邀请铃铛跟我一起骑马,他曾经跟我说,他去过一处地方,那里有大片的果园。那是一个老人的果园,果园的深处有一间小木屋,老人就住在木屋里面。

据铃铛说,老人好脾气,很会讲故事,尤其知道特别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问铃铛,匪夷所思是什么意思?铃铛说,就是一般人都不敢相信的意思。我又问他,你能不能带我去?我们一起骑着马去找那个老人。铃铛说,好啊。

但是那匹马跑得太快了,快得我很快忘了这件事情,等我回过神来,我跟铃铛已经到了高高的山顶,那匹马好像长出了翅膀,云就在我们鞋面上飘荡。

铃铛就安慰我说,只要你还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们很快说好了,一定要找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骑着马去找那个好脾气的老人。

后来我就去上学了。我上学要经过一条明晃晃的小溪,然后要爬一大段碧绿的草坡,又经过一眼据说很古老的水井,再经过一棵有两个喜鹊窝的高树,再经过一座遥远年代早已经被遗忘的孤坟,就能看见我们的学校。

学校里只有三个老师:两个男的,一个女的。那个女老师很好看,但是她没教我们。我有时候趴在她们教室的窗外,看她的学生听她讲课:那些学生像一朵一朵的蒲公英,在女老师温柔的声音里,缓缓升起,慢慢飘远。

我好希望我就是其中一个,就算坐最后一排也很乐意。但是我寻思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去听她讲课。

有一次,我大着胆子拦住女老师,问她要怎么样才能写好一篇作文。她微笑着俯身跟我说,就是用文字铺一条长路,去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我又问,要怎么铺呢?她让我伸手给她,然后指着我的掌心说,就这么铺。当她的指尖在我掌心划过时,我竟然忘掉了写作文这件事情。

我后来问铃铛,你怎么不上学?铃铛说,为什么我要上学?我就跟他说学校有个好看的女老师,她的指尖曾经在我掌心划过。铃铛就问我,你到底是去上学还是要好看的女老师指尖在你掌心划过?我忽然答不上来。

我现在回忆我上学时的学校,根本想不起来它到底什么模样,但我能清晰记得女老师左脸的酒窝,那是我骑着快马也抵达不了的地方。我曾经无数次想,那酒窝是怎么跑到女老师脸上去的,一直想不明白,就像我也想不明白云到底是怎么飘荡在我们鞋面上的。

10岁那年,我离开了那所学校。我离开学校那天跑去找铃铛,让他带我去见那个果园的好脾气老人。铃铛说,老人已经去世了,只能带我去看那座小木屋。我忽然就有些悲伤,悲伤于那种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到达,就跟学校里好看女老师的左脸酒窝一样。

我一直没去过老人的小木屋,我也不确定圣诞节前夜的梦里,铃铛给我吃的那些樱桃大小的水果,是否正来自于老人的果园。如果居然是,怎么都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如此香甜?

貌似,总会有一些事情,总会有一些名字,从一开始,你并不知道,它们居然会成为你曾经在这个世间真实活过的记号。就跟胎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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