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米以上,见死不救。
00
表面上看:一篇文章,只要标题醒目,就好比一束光,较容易被看见。
“昆虫和动物发光,都是为了被找到。”但是看见和看懂,并不是同一回事。
历来如此:这个世界,充满了看不见的事物。
如果你是一个好奇的人:你是会好奇人们看到了什么?还是更好奇人们为什么能看见?
当一个人能看见,能看懂,这个人是变轻了,还是变重了?
01
一个人能够看见的,都是他应该看见的。
范仲淹在书桌前可见到岳阳楼,锄地的农夫就只能看见庄稼,他们看不见他们不该看见的。其实不是“看见”,而是“照见”,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束光,一照,就看见了。
一个胖人遛达到一家生活馆买泳衣,穿五个+都嫌吃力,会不会怨设计师好糟糕,没眼光,不懂得怜香惜玉?如果你会看,就能看到胖人身上的情绪颗粒,就像仙人掌会用刺来捍卫自己。
在乡下见识过内心肿胀的女子,一张嘴,声音穿云裂石,话语要多狠有多狠,像一窝一窝马蜂朝人飞来。如果你会听,就能听到她愤怒的灯芯其实是委屈。
大多数人都会看过去,用过去看,看得伤痛欲绝,看得恼羞成怒,看得情深深雨蒙蒙。
回头望总是容易些,毕竟曾经来过。朝前看就不太一样,需要眼力极好。
02
碰到过那种眼力极好的人,一眼洞穿百千年。甚至还更远一些。
“一个人爱着的时候,几乎可以见来生。”他们或许会幽幽说。你问,“会不会是幻觉?”那人摇头,“不!是看见。”
有一回,盘腿坐在木椅上休息。窗外阳光斜射在客厅里,空气中的尘埃水母一样舞动,周围世界安静到没有一点声音。有那么一个瞬间,居然看见身边的姑娘就像一条鱼,正慢慢游向别人的怀抱。问自己:莫非我此时内心荒凉?后来那个姑娘真的不告而别,离开了。后来想:或许有些人,是靠近,也是归程。
很小的时候,拒绝任何人拥抱,不允许任何人牵手。因为知道:拥抱或牵手,是青纱帐或甘蔗林一样的东西,人一进去,就会迷失。就好比鱼缸里的鱼,总是长不大。常有人怨:薄情,心硬,霜雪一样难以靠近。
没辩解。知道自己是不忍见花枯萎而不敢养花的怂人。也或许未必是薄情。也有可能是迟钝。人需要持续训练自己——珍惜而不执着——转山转水不难,转身最难。
登山界有个规则:八千米以上,见死不救。这种懂,很疼痛。
03
见过极笨的人。平常人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他也需要花更长的时间,甚至要消耗很多年才能理解和适应。
但这种笨恰好也保护了他,他其实用不着那么快反应。正是因为笨他才体会到:脑袋只能理解地面上发生过的事情,脑袋以经验和习惯为食,脑袋只认识有形有相的画面,脑袋消化不了瞬息万变的未知。
所以他对脑袋充满警惕,只信任直觉——直觉才是真的看见——直觉不需要连蒙带猜相互凝视,直觉是一念既出万山无阻。
04
曾听人说起一处地方,叫上官城。
白日里的上官城,没有郡主,不见牛马,人幺蛾子一样乱飞,不打招呼,不见灯盏,慢慢不知去向。
当夜色的墨迹逐渐变浓,浸润,盛开,飞升,上官城会幻化为一幕沙画,处处温润天真,四季同时来临。又过些时辰,沙画星辰浩瀚,天地原野铺开,生动而立体,滚烫又神秘,像官窑里刚烧出来的青花瓷,双眸含情,如露如电看你。可惜住上官城的人们,世世代代先天眼疾,所见仅局限于一臂之长。你若跟他们提上官城的美,他们一定会笑你愚痴。
“你叫什么名字?”听的人充满好奇。那人说,“你不用打听我的名字,能听听就好。好比你听到一阵鸟鸣,你不会关心那只鸟叫什么名字。”那人的话,羽毛一样轻,虚无缥缈又不容置疑。听的人起来一念:这个人,我是在哪里见过吗?用力想,想不起来。倒也并非全无收获:想起来至少有十年,自己行走于天地间,根本无须语言。瞄一眼,就能懂。
听的人后来也尝试过想要回去那段时光,无一例外,全失败了。事出有因又查无实据的十年之后,听的人开始苦恼于人与世界之间那一堵无形的崖壁。明明历历在目,却看不到。明明震耳欲聋,却听不懂。听的人只能装作看不到,装作听不懂。慢慢的,也变得像上官城那些人,真的看不到,真的听不懂了,只能听人家说起。
05
上官城北有不知名的河,在一处水至清的地方,一块巨石立于水中央,不赶路,很安静。凡能安静之尤物,都目光朝内,不太关心这个世界,它们只对自己感兴趣。偶有鸟飞来又飞走,如人流泪又风干,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
有人游过那条河,也去过那块巨石,只是不太记得自己坐在巨石上——像坐在谁的膝盖上——看水的时候,到底都看到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看见,也可能看见草木满山,开各种花。
曾听人说起,人一旦陷入回忆,就会变成瞎子,世界像打过马赛克,什么都看不见。人一个念头,就能屏蔽万千年的旅途。
一条河只要陷入回忆,就会一层一层开始凋零;一座冰山只要陷入回忆,就会一片一片开始雪崩;一棵草只要陷入回忆,就会一寸一寸开始枯萎……回忆的代价是不可预估的,极其危险。回忆不比看见。看见是零成本。
一个能看见的人,比看不见的人更多力量。他能在龌龊处一眼就发现有趣的地方,就算掐掉灯,没有光,没有路,他还是能够看见。他甚至无须粘土,仅用看见就能去往创造。
06
人的瞳孔,比海洋还要深。经验与习惯,只是船帆。船帆看见的,毕竟有限;船帆不见的,无量无边。
当一个人能看见,能看懂,这个人就会变得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