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路上】他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萌娃娃（随笔） /吴桂芹
这是第三次来到他家门前，之前的两次，都因为他“贪玩”，而错过了与他见面的机会。
车子停好后，我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双手揣进袖筒，两眼微闭，腮帮上的灰垢很厚，判断有很长时间没有洗过脸，佝偻着上身，低垂着头，蹲在屋外墙角处，让微风和暖阳任性肆意地调戏自己。微风捋着他的几根稀疏细黄的胡须，头偶尔机械地转动几下，猜想是有点痒痒的感觉；阳光将他团团围抱着揉搓，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疑惑他有种暖醉的舒服。他脸上除了能看懂幸福无边的表情之外，其他没有更多流露，这一点，恐怕世上任何聪明人都无法效仿，难以超越。
毋容置疑，他和这个破败的大杂院太过相称与协调。
我不忍惊动他，悄悄进了院子。眼前的宅院很大，没有围墙，到处堆积着垃圾，满院的落叶踩上去松松软软。低矮的三间石棉瓦房屋，坐北朝南，屋门口敞开，右门边挂着一幅醒目的结对帮扶明白卡，上贴四张帮扶人的照片，三张男同志的已被涂鸭得不显鼻眼，只有我那张还算干净，可是，却头朝下倒立着。屋内，杂乱不堪，正对门处，摆放着一张大木床，床上堆放着两双搅缠不清的新弹棉花被，我走过去帮他展了展，叠一叠，被子厚实绵软，隔着手套也能感到温暖如春。时光静好，恰有一缕阳光斜射，直照到他的床铺上。我猜想，晚上的他应该不会太冷。床下有一洼水，因为地坪没有打水泥，踩一下，两脚泥。屋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陈旧的三斗桌，桌上摆放一张老人的遗像外，其他要么是堆放的柴草，要么是杂乱的纸烟箱等破烂，异味熏天。我巡视着想找个凳子坐下擦一下弄脏的鞋，可是，找不到。
我开口包裹，一件件掏出棉衣。大声喊：
“康俊中，过来！”
“嘿嘿!”他一脚踏进了门，看着我傻笑，双手仍然在袖筒里藏着。
“冷吗？”我细细地怜悯地打量着他，极难为情地摸摸他的上衣是否足够厚暖。
他说：“有日头，不冷。”
“去，把手洗洗，给脸也洗洗干净。”他嘴一咧，露出两排白牙。那笑，很萌，即灿烂，又无邪。
“以后不要把水泼到屋里，要倒到院子里!”我改不了自己一贯的说话语气，一边命令式的教训他，一边掏出给他带的冬衣，准备让他试穿。
“那是我晚上尿的。”
“啊？以后不准尿屋里，再撒尿屋里，我就不来看你了。你今年多大？”我故意问他。
“二十，该找媳妇了！”
“才二十？那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姐姐会来帮你，还要帮你找媳妇。你听我的话吗？”我在心里偷笑，难道他的智商不仅限于儿童时期？还有青春的萌动？不得其解。或许，这就是男人超强的本性！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使劲地在两胯边的裤子上抹擦洗了的双手，我给他递了纸巾，他没有接，眼睛直勾勾地窥视着我带的包包。嘴里附和着：“我听话。不尿屋里了，以后不尿屋了。”
他兴奋地把三件棉衣一一试穿了一遍，眼睛又在我的提包上打转转。“我想吃酥饼!”他眼里充满了乞求，语气里似乎还有点儿撒娇。突然听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惭愧立马在我心里席卷而来，内心也一下子软酥到极致，后悔到了极点。来之前，只想到我是他的帮扶责任人，适逢上级制定的帮扶活动日，天寒地冻的，对他嘘寒问暖是我的职责，给他送几身棉衣服，慰问一下便好。哪里曾想，他的智商应该相当于七八岁儿童的程度？更是忽略了“吃”应该是他记忆里最渴望的美事。如此想来，这是多么的形式主义。
“姐姐下次来了一定给你买！除了酥饼，还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姐姐。”我嘴里答应着，心里不停地刻录着“酥饼”二字，生怕漏掉了他所谓的非常好吃之美食。
“嘿嘿，姐姐下次来，别忘带酥饼。”
穿着我新带来的羽绒服，他有些不自在，不停地“嘿嘿”傻笑。一会儿偷看看我，一会儿低头欣赏自己的新衣服。忽然，他像明白了什么，挥舞着一只胳膊，指着墙上明白卡上倒悬的照片，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这个是姐姐。”，我摘下了脸上的口罩，朝他笑了笑。他那只胳膊停在了半空，眼睛在照片上呆盯了几秒钟，然后，另一只胳膊也伸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明白卡，把我的照片颠倒了过来，并使劲地按了按双面胶。此时此刻，站在他冰冷的屋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我，心里慢慢流淌过一股细细的暖流......
我对他说，这些都是你的亲人，不要再抹黑他们的照片，说不定哪天他们就来给你送好吃的，好喝的，还有你最爱吃的酥饼呢！
他又一次“嘿嘿”傻笑了一通，样子十分可爱！
他叫康俊中，35岁，未婚，智障男，建档立卡贫困户，是我的第一个精准扶贫对象。他的继父一生没有娶上老婆，中年时期，于他五六岁时抱养了他。八岁那年，一场病患夺去了他的聪明才智，从此，他的大脑锁定在了快乐的儿童时代。养父去年过世，只留下他一人生活，无亲无故。没有劳动能力，没有经济收入，依靠低保费生存。会做简单的汤饭，吃完到处闲逛。不骂人，不打架，见人就笑。
这次见他，感觉他的笑非常特别。那是一种羞涩的笑，也是一种灿烂的笑；像是很满足的一种笑，也像是极其幸福的一种笑，但又更像是一种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自嘲自笑！现如今，他的傻笑，已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无法驱使，且在我的心灵深处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在漾开，抑或那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感在放电、在蔓延。
我庆幸自己有机会参加了这次精准扶贫结对活动。扶贫的路上，尽管我无力攻坚，让他脱贫致富，但我可以不忘初心，把他当做亲人对待，从身心健康方面真正去关心他，呵护他，让他身有温暖，心有所依。
回城的路上，阳光照暖了我的身，照亮了我的心，但我无心欣赏无限美好的风光，因为，我脑海里正忙着勾画另一幅图画：微风、暖阳、干净的院子、暖和的屋子、香甜的酥饼、干净的笑脸、还有那个上帝失落在人间的萌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