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草
在泉溪堤埂上采摘龙葵叶的时候，我发现地上有一种新的野草，正紧随初夏的脚步，浓墨重彩地铺陈开来。它们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在落寞的旷野里自得其乐，这里呼啦啦聚集一大片，那里又骨碌碌滚出一长串。这个季节，龙葵已经结籽，乌蔹莓告别了攀爬，饭包草也将迎来花期，那么这种野草，是来给我的兴趣拾遗补缺的吗？
手机百度一下，知道了它的名字，竟然叫“鬼针草”。从此就记住它了。
这是一种菊科植物，一年生草木。听到它的名字，或许你想不起它的模样，但只要走进田野，你一定能与它撞个满怀。路边、荒地、村旁，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它普通到不值一提，所以古代的文人墨客也懒得理睬它，更何况，它的名字里还带了个不吉祥的“鬼”呢。
“鬼针草”当然是它的学名，它的别名有：鬼钗草、虾钳草、蟹钳草、对叉草、粘人草、粘连子、豆渣草、跟人走、一包针、一把针。这些称呼，虽然没什么诗意，却形象地道出了它的两个显著特征：一是花谢之后，它的果实呈条状披针形，这就是所谓的“针”；二是果熟之后，它的芒刺遇人即粘，这就是所谓的“鬼”。
那就先说说它的“鬼”——粘人。乡野里，有几种野草是特招人烦的，譬如苍耳，譬如豨签草，譬如癞头草，譬如鬼针草。人从它们旁边走过，难免会触碰到它们，结果这些野草“客气”得要命，非要把果子沾在你的衣服上。它们的确够“鬼”的，它们粘人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传播种子、扩大势力。我们小时候在乡间玩耍的时候，也鬼头鬼脑的，于是鬼头鬼脑的我们与鬼针草纠缠在一起，就帮了它繁衍子孙的大忙。
鬼针草最早记载于唐朝《本草拾遗》：“其子作钗脚，着人衣如针。北人谓之鬼针，南人谓之鬼钗。”你看，最迟从唐朝开始，鬼针草就一直借助粘人的本领，在不断地传播种子，在不断地繁衍壮大。所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靠的正是野草的这种“鬼机灵”。它不让鸟儿来帮忙，它锲而不舍，它自力更生。
要感谢鬼针草，正是它粘人的特性，后来竟帮助人类完成了一个创造。尼龙搭扣的发明，正是从鬼针草那里得到的启发。想当年，瑞典人马斯楚，也尝到了鬼针草的粘人，那天他登山回来，发现裤子上全都是鬼针草的刺。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一边摘一边寻思：为什么这种东西这么粘人？之后他突发奇想，如果模仿它的原理，做一种纽扣或者别针，那该多好。一念之间，一项新的发明就诞生了。马斯楚利用鬼针草的特性，制成了一种合上就不易分开的布，即尼龙搭扣，又称作免扣带、粘合带。我们现在用的电脑背包，上面就有这种粘合带，就是粘人的鬼针草带给我们人类的福利。只是，现在很少有人知道鬼针草的这个丰功伟绩。
当瑞典人马斯楚用鬼针草粘人的特性发明尼龙搭扣之际，中国人也从鬼针草身上发现它的药用功效，并将它列入中草药的上品。《本草拾遗》称其“味苦，平，无毒”，称其功效“主蛇及蜘蛛咬，碎敷之，亦绞汁服”。李时珍《本草纲目》亦称该药苦、平、无毒，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作用。故鬼针草作为一种中草药，它曾一度活跃在中医的舞台上。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里有一味中草药，名叫“铁筅帚”，说的也是这种鬼针草。
现在，鬼针草的功效已突破了传统的活血散瘀、清热解毒等常见病。现代医学临床研究发现，鬼针草的宏观药效尚有：止痛镇静、抗血栓、保护心血管、治疗高血压、降低胆固醇。此外还有：治疗肝炎、治疗偏头痛、治疗跌打损伤、治疗胃气痛、治疗急性肾炎、治疗蛇伤虫咬等。
这么说来，鬼针草称得上是“全才”了。从药用角度衡量，它是中草药里的“潜力股”；从施治对象衡量，它是上年纪的男人的“保健品”。譬如像我这样的老男人，工资不高血压高，水平不高血脂高，地位不高血糖高，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只在前列腺发炎，现在最怕血管破裂，血栓堵塞，突然变成废物。病死事小，泉溪书房没有我，事情可就大了。如此，则我当牢牢抓住鬼针草，因为它像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我与鬼针草相知相爱了。
我现在能一眼认出鬼针草。说这句话，是因为认清鬼针草其实也不易。与鬼针草同族，有一种大狼把草（又名接力草），在结果之前，与鬼针草长得像双胞胎，连我的农民母亲也辨认不清。我仔细观察过，其区别有三：一是身材高矮不同，接力草明显高过鬼针草；二是叶子不同，接力草叶子对生，而鬼针草是三叶的；三是接力草散居，而鬼针草群聚。
我若回泉溪书房，通常第一件事是去野外“视察”百草。熟悉的野草我都记住它们的名字了，也尝过它们的酸甜苦辣了。这个季节，龙葵籽已经熟透了，满树的琳琅，我不仅直接采食，还收集它们用来泡酒。接下来，就是与鬼针草的交流了。
昨天，我在堤坡下采摘鬼针草的嫩头，刚采了一把，“鬼”事就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堤坡下，突然，凭空出现两只小猫，喵喵喵地叫唤着，竟踉踉跄跄地朝陌生的我走来。怪事！哪里来的两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刚才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动静啊。我从惊吓里缓过神来，一手拿着鬼针草，一手托着两只小猫，赶紧回家来。
我在家里对两只来历不明的小猫疑虑重重，后又忽然想到，如果是野猫所生，一窝应该不止两只。于是再次去原地搜寻，果真在草丛里又发现了两只小猫。
我家前不久已向人家讨得两只小猫养着，现在又从外面捡来了四只。难道，是“六顺”与“吉祥”的暗示？而且偏偏，这事竟发生在我采鬼针草的那一刻。
四只小猫成为泉溪书房的新成员。鬼针草煮成汤，也端上了餐桌。我喝了一大盆，断定鬼针草的嫩叶可以做野蔬，譬如用它炒蛋，譬如用它做冷盘，譬如仲夏时节用鬼针草煮水当茶喝，都是理想的选择。
鬼针草怀才不遇，小猫被人遗弃。我呢？我的理想是，像草木和动物一样自由自在，快乐地过完一生，但一定要活得比它们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