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枫桥重建的细枝末节
一
枫桥,顾名思义:枫溪上的一座桥。这是枫桥历史上的第一座桥。
为叙述方便,下文以“朝代+桥”的方式,对枫桥的历史先作简单的回顾。
隋桥:隋灭陈后,隋文帝派杨素至会稽,剿灭陈军残余,继而修城垣、筑驿道、架桥梁,积极备守。因枫溪渡口军旅频繁,杨素便在渡口架桥,建成驿站,于是有了“枫桥”和“枫桥驿”。“枫桥”的桥,“枫桥”的名,由此诞生。
唐桥:杨素所筑的隋桥,后毁于山洪。唐初,尉迟恭至越州,并于贞观四年(630)重建枫桥。唐桥为双孔石拱桥,粗大条石砌成,高大壮观,雄踞越州。桥东是驿舍,桥头有店肆,桥下为船埠,是枫溪江航运起点。唐代统治的两百多年中,以桥头为中心的集市不断向驿道东西两端延伸,居民聚落的范围也自桥头向周围不断扩展。
宋桥:唐桥存世500余年,历经五代、吴越国、北宋,至南宋理宗时,桥已倾圮。淳祐年间(1241—1252)遂重建,形制如唐。时在桥上筑亭,“雄伟壮丽,始复旧观”。
明桥:宋桥经历300多年,到明代万历初,岁久渐圮。明万历九年(1581)年,广东番禺人谢方壶任诸暨县令,以枫桥当府县通衢,召里人冠带义民王元梓暨其子王希忠任重建之事,1582年秋动工,1583年秋告成,悉如旧制。
拆毁:明桥在岁月中挺立了360多年,至民国34年(1945)8月被拆毁。当时,国民党军李默庵部进入枫桥镇,以明桥有碍交通,责令当地政府拆毁石桥。拆除时,发现唐代手抄经文若干卷,及“大唐贞观四年尉迟敬德重建”碑记一方。
自唐至民国,枫溪上的这座枫桥,历世一千多年。它建而圮,圮而建,但形制一律如旧,成为千年枫桥镇最忠实的、最古老的历史见证。
二
历史总是以粗线条的方式记录。明代以前,枫桥的痕迹早已化作云烟。
感谢骆问礼,在明桥重建告成后,应县令谢方壶的请求,写下《诸暨县重建枫桥记》。于是,明桥重建的细枝末节得以永载史册,为后人提供了追溯的可能。
明代,枫桥镇上只有两座桥:一座五仙桥,一座枫桥。
明万历癸酉(1573)重建五显桥,至万历乙亥(1575)重建告成,并改名为五仙桥。当时诸暨县令是华亭(松江)人陈见云,建桥总花费银子400两。
时隔九年,“旧颇雄丽”的明桥也“岁久渐圮”。
西边是崭新的五仙桥,东边却是即将倒塌的明桥,故新上任的诸暨知县谢方壶,决定重建枫桥。
重建的原因,是这样几个:一是“溪横孔道”,即枫溪处于诸绍交通要道,不修桥何以称通衢大道?二是“民病涉”,明桥渐圮,给百姓交通带来诸多不便。三是“环溪民居数千灶”,枫溪两边的居民当时已达上千户,他们“涉无昏晓”(白天黑夜凡经此地都要涉水)。故谢知县痛下决心:“事当鼎建。”
重建的枫桥,“制悉如旧”,仍按原来的模样。悉制如旧,反映出当时执政者的眼光,他们遵从枫桥古老的历史,用现在的话来说叫“修旧如旧”。
建桥最头痛的,是资金筹集。枫桥百姓,吃尽了枫川的苦头。一遇洪灾,不仅要遭遇岁歉的饥饿,还得接受修桥的捐赠与摊派。所以,“国帑民脂,动辄烦屈,故逸使信劳均任时敛,论政者往往先之”。国家的公款肯定是紧张的,故不得不征集民脂民膏,一旦敛收民脂民膏,又必然引来怨声载道,此时此刻,掌权的“论政者”只好冲锋陷阵,身先士卒。
谢方壶就是这样一个“论证者”,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用现在的话说,谢方壶亲自担任了枫桥重建的总指挥。
三
重建枫桥,需要五百两银子,比五仙桥多一百两。这块硬骨头啃不下来,重建便无从谈起。
谢方壶到诸暨后,发现一个残酷的社会现实:士风不振。士风不振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啬费崇实而固其私”,士大夫们重私轻公,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对于建桥这样的公益事业,不仅不肯慷慨相助,反而摆出事关关己的样子。枫桥的士大夫,自然也不例外。
士大夫是指望不上了,那么指望谁?谢总指挥想出一个妙招。“采堪舆家说,任民之好义者为二浮屠。”他竟然采纳了风水先生的一个建议,挑选了两个和尚。
谢总指挥对两个和尚说,你们就做宣传员吧,挨家挨户去宣传,去发动,把枫桥急公好义的百姓发动起来,让他们都来为重建枫桥出钱出力。
把建桥当作一桩善事来做。这一招,用枫桥人的土话说是“极发极灵”。可也只有谢方壶想得出来。
骆问礼后来这样评介谢方壶:“其始岂特齐民,即余亦惑之。既而趋事者如市,盖公为士之心实,则事虽近于影响,而民自信之。”
意思是:谢县令在建桥之初,竟让和尚来牵头筹资,身为县令的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办法来治理百姓呢,所以我听闻后大惑不解。但结果却是:枫桥百姓趋之若鹜,纷纷捐款。谢县令是真心实意为百姓办事,虽然他的办法看起来有点虚头巴脑,可老百姓信服这个办法,老百姓也信服这个县令。
民间从来不缺义士,关键是当政者如何激发。枫桥重建,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这次,谢方壶让和尚担任本该由士大夫充当的角色,听起来希望颇为渺茫,但最终结果却是“其所资者久而大”。也就是说,五百两银子的筹措,基本上是靠两个和尚完成的。当时,枫桥民众源源不断地捐款,且捐款数额还特别巨大。
正因如此,枫桥重建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自万历壬午(1582)秋仲月开始动工,到第二年(1583)秋天完工。
如此神速,其秘诀在于:“上好仁而下好义。”但方式方法是一把钥匙!
四
明代枫桥重建,是又一曲“好义”的赞歌。功劳簿上,还得记上两个人的名:王元梓、王希忠。
十年前的1575年,五仙桥重建告成时,王元梓已经被骆问礼写进了《重建五仙桥碑记》,里面有一句话:“输赀者王元梓共若干人,别有列。”说明王元梓是当时带头捐款且捐款数额最多的人,否则他的名字不可能单列,也不可能另为他树碑立传。
十年后的1584年,王元梓又被骆问礼写进了《诸暨县重建枫桥记》:“召里之冠带义民王元梓暨其子藩司从事希忠任其事。”也就是说,明代枫桥重建,除总指挥谢方壶之外,实际操作和负责的是两个枫桥本土人:王元梓与王希忠父子俩。
王元梓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个人物。这个王元梓不是别人,他竟是陈洪绶的外曾祖(外太公),而王希忠则是陈洪绶的外祖(外公)。
王元梓绝对是枫桥当地的富庶之家,这种富庶可能惠及到了陈洪绶一代。
五仙桥重建时,王元梓到底捐了多少银子,我们不得而知,但到枫桥重建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荣誉称号,叫“冠带义民”。说明王元梓不仅是枫桥的富户,而且这个富户还一直在枫桥仗义疏财。
“冠带义民”是朝廷对富民仗义疏财的一种道德表扬。
《明世宗实录》(卷三一·嘉靖二年九月甲午)载:“被灾地方,军民有出粟千石赈饥者,有司建坊旌之,仍给冠带。有出粟借贷者,官为籍记,候年丰加息偿还。不愿偿者听照近例,准银二十两者授冠带义民,三十两者授正九品散官,四十两者授正八品,五十两者授正七品,各免本身杂差。”
由此可知,王元梓能成为“冠带义民”,或来自于两条途径:一是灾年时他曾出粟千石赈饥枫桥百姓;二是他曾有过无偿捐银二十两以上的义举。
王元梓的儿子王希忠,明散官,万历初官“藩司从事”。他继承父亲仗义疏财的秉性,也成为枫桥好义的模范。而且,王希忠的捐资比父亲王元梓还要多,因为他获得了散官之职。因仗义疏财而获得散官,与卖官鬻爵不同,卖官鬻爵是“始散财以得官,终聚财以剥民”,而王希忠的义民旌表,则是朝廷对这位好义之士的一种褒奖。
王元梓父子挑起了枫桥重建的担子。他们当然不是为了赚钱。现在工程承包目的是赚钱,但在古代,工程由“任事者”负责。任事者非一般人能胜任,那得是当地的富庶好义之人,他们不仅不会在工程里捞油水,而且还得往工程里倒贴银子。
王元梓父子到底贴了多少钱,我们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任之者顾不程其力,视如家务,然庀具度工,计时而终事”,父子俩竭尽全力,尽力而为,根本不去计算自家的财力到底够不够,反正他们把建桥当作了家务事,准备材料,雇用工匠,计算工时,严把质量与进度,最后功德圆满。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多不能留名,仗义疏财的王元梓父子因仗义施财而流芳百世。
骆问礼在枫桥重建时也出过力。他说:“余与王以周亲比邻,方任事时与有画。”这个王以周,就是王希忠。骆问礼与王希忠关系很好,因为都是枫桥镇上的近邻。枫桥重建之始,骆问礼与王希忠曾有过多次谋划与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