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儿子死了不关我的事”
有个傻子,亲戚家小孩满月,母亲要去贺喜,他缠着要去,母亲担心他乱说话,约定不准他开口,免得犯忌讳。傻子一整天忍着不出声,临走离开时对主人说:“我今天什么话也没说过,你屋几只仔死了冇关我事(你家儿子死了不关我的事)。”
生活充满段子,生活比段子还段子。我不知道这是真事还是段子,尽管讲“古”的人声称如假包换。我以前听过一个也是讽刺不会说话的笑话,比这个还要经典:
某人请甲乙丙丁四个朋友吃饭,甲乙丙都到了,丁却迟迟不见影子,主人扭头对坐在旁边的甲说:“你看,大家都来了,该来的却没来。”
这话在甲的耳里自然不好听:没来的才是该来的,那我自然是不该来的了。于是起座离开。主人来不及挽留,顿足叫道:“嗨,不该走的又走了!”乙一听,甲不该走,那我就是该走的了,起身就走,主人对剩在那儿的丙一摊双手:“他怎么这么小气?我又不是说他!”丙想,座上只剩下主人和自己,他这是在说我呢!于是也拂袖而去。
夜里无聊,偶翻书柜,发现以前居然买了不少历代笔记。如清风不识字般胡翻一气,无意看到民国云间颠公雷瑨所记的一则轶事《号能言转有失言时》:
嘉庆年间有个叫汪志伊的闽浙总督,为人严厉,下属见到他都战战兢兢,小腿转筋。有一次总督要验收竣工的战船,盐道麟公祥担心负责这件事的陈某不会说话,专门交带由自己认为伶牙俐齿的手下达泰向汪总督汇报。
验收那天,这个达泰果然“不负厚望”,各种插话,虽然口水多过茶,但总督“色甚和”,换成现在的话就是和蔼可亲,盐道觉得替自己长了脸,满心欢喜。可惜高兴得太早,最后在验收一口装淡水的井时,总督说了一句:“这么深的井,只怕小孩跌下去要淹死。”
俗话说——要是没有这俗话,改成“鄙人说”也行——领导一高兴,下属就忘形。这个达某看到领导开心,一时得意,“猪队友”面目原形毕露,脱口答道:“不只是小孩,就算大人跌下也会淹死。”
说者无心,听者也未必有意,但斯时斯地本来就是“卑职”在与“大人”说话,达某这“大人”二字特别刺耳。随行的人个个掩口葫芦,总督也立马抹下脸,“色庄而去”,用现在的话,脸一沉走了。
这只是序幕。盐道将达某叫到办公室臭骂一通:“好好一篇文章,被你弄坏了!”事到如今,除了言语上问候一通爹妈,也没有什么办法,第二天盐道亲自参见总督请罪,总督大人倒是大仁大量,说自己并不计较。盐道请罪回来,把达某叫来再次训诫一通后,马上要去拜见巡抚王绍兰,叫上达某陪自己一同前往。
参拜中,这“王绍兰”巡抚问起一个与自己名字仅一字之差的漳州盐商“王梦兰”欠钱的事,盐道十分痛恨这个盐商,不知道是否急火攻心,将“王梦兰”与巡抚大人名字弄混了,回复道:“王绍兰是个奸恶小人,不将王绍兰革职,盐务没法整顿;不办王绍兰,盐商一点敬畏心也没有。”
他一口一个“王绍兰”,坐在一旁的同僚拼命使眼色,后来只好扯他衣角,仍旧没有醒悟。巡抚倒是好脾气,被人点着名痛骂半天,笑笑说:“你要说的是王梦兰。”盐道恍然大悟,如十二月天浇雪水,慌忙起身谢罪。从衙门出来,这笑话就长了腿,之前被盐道剋得红头黑面的达某合掌而叹:“阿弥陀佛,我初一你十五,这报应来得太快!”
古人把能言善辩称之为“便给”,“夫质朴者多迂缓,狡猾者多便给”,这是对社会现象的总结,并不等于说质朴与迂缓、狡猾与便给之间划等号。口是心非,巧舌如簧自是可恶,但会说话本身并无是非对错,像阿庆嫂那样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更是人在江湖避免挨刀不能不拥有的持身法宝。
大凡技能,都需历练,并不是相书上说长着两片薄嘴皮自然而然说话就“666”,阿庆嫂左右逢源的能耐,也是“春来茶馆”这个丹炉炼出来的。民国时不会说话的,莫过于山东军阀韩复榘,他以“炮筒子”自居,到大学演讲,留下一则腾笑众人之口的名人轶事:“今天听演讲的人来了大概五分之八,来得很茂盛……你们懂七八国的英文,兄弟我连中国的英文也不懂……我在这里演讲,就像对牛弹琴。”尽管这属于民间演义,但估计其本人文化真的“差少少”。
人是社会动物,语言是交流工具,学说话、会说话,把话说好,被认为是高情商的表现。把话说好的前提是“正心”,不宜把擅于曲意逢迎、吹牛拍马当成会说话,也不要把出口成章、动辄一串串排比句当成会说话,在正心的基础上,少一些语言上的失误,逻辑上的乖谬,对官员的形象也是一种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