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说爱你（十二）
十二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洒满一地。1945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的春天，来得更早些。
沛林睡意朦胧，睁开双眼，发现静婉已不在枕边。一抬头，只见她正坐在窗前，对着一面菱花镜，认真地梳着头发。
沛林起身下床，走到她身后，轻轻拿过她手中的木梳，替她梳着，说：“静婉，你的头发，这样好看。”
“沛林，你起来了？”“嗯。”沛林俯下身去，闻到了她秀发上的淡淡香味，一脸沉醉。他对静婉说：“我去弄点吃的，你慢慢来。”
“我已经做好了，等你洗把脸，一起吃。”两人对视，会心一笑。菱花镜里，留下了一对璧人的盈盈笑脸。
沛林一边洗脸，一边对静婉说：“昨晚你睡着后，我一直睡不着。那些往事，都想起来了。我想起了承州，想起了承军将士，想起了江北十六省的黎民百姓，想起了在那次恶战中牺牲的程司令、余师长，还有家平……他们，跟随我出生入死，一直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沛林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手中的毛巾，被他紧紧地拧着。
静婉走过去，轻轻取下沛林手中的毛巾，替他擦了擦双鬓，说：“沛林，你失去记忆的八年，正是我们这个国家最悲壮的八年。八年前，你向日军宣战，全体承军将士都为国捐躯。承州，彻底沦陷了。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冲进承州，到处屠杀、焚烧、抢掠、奸淫……这八年来，战争在中国的大地上肆意蔓延，每一个中国人，都饱受着战争的摧残。”
“一寸河山一寸血，承军将士的鲜血一定不会白流。近年来，美军陈纳德将军率领的'飞虎队’，大力支持中国抗日，在云南、缅甸上空多次击败日本空军。静婉，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战争，而是世界范围内正义对非正义的战争。我相信，胜利，一定属于正义者。我们一定会看到日本鬼子投降的那一天。”沛林的目光，那样坚定。凭借多年戎马生涯，他觉得，这场战争，离胜利不远了！
“沛林，那你有何打算呢？”“静婉，眼下，当务之急，我想陪你回沙坪坝，拜见岳母，和信之会合。其余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是啊，妈和信之，一定在盼着我们呢。还有可爱的孩子们，我也想他们了。”
于是，沛林和静婉，简单收拾下行装，就踏上了去沙坪坝的路。
从沙坪坝来腾冲时，静婉孤身一人，一路坎坷，前路迷茫。如今，从腾冲回沙坪坝，有沛林一路照顾，走得十分顺利。不出十天，就到家了。
推开家门，一眼看见母亲正在教孩子们写毛笔字。“妈，我们回来了！”静婉飞奔过去，扑进了妈妈怀里。“静婉，真的是你，你可回来了！你走了后，我日日盼，夜夜盼，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母女重逢，尹老夫人搂着静婉，看了又看，喜不自禁，“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妈！”沛林走到尹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哎！”对尹老夫人来说，眼前的沛林，那么熟悉，却也那样陌生。这么多年来，她，只见过沛林一次。那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在尹家门口，连一杯茶，都不曾给他喝过。
那一次，是1929年。静婉逃婚，尹老先生一怒之下，在《颖州日报》刊登告示：“不肖女离家去国，是为不忠；悔婚出走，是为不义；未告知父母，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不见容尹氏宗族，是以声明与其断绝父女关系。”静婉明白，她的所作所为，伤透了父母的心。沛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久后，承军打败颖军，攻入乌池。沛林立即陪静婉到尹家谢罪。
静婉跪在父亲面前，乞求父亲的原谅。可是，父亲只是冷冷地说：“我没有女儿，也不敢高攀。你们的孝心，我消受不起。”铁了心的父亲，让管家端来一脸盆水，当头泼向了静婉。母亲心疼地搂着静婉，抱头痛哭。那一刻，静婉伤心地明白了，什么是“覆水难收”。直到去世，父亲始终无法原谅静婉的不忠、不义和不孝。
此刻，望着沛林，这个让女儿不顾一切地去爱且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尹老夫人心里，似乎已经理解了他，也接纳了他。
听说沛林来了，信之连忙从诊所赶了过来。八年前在承州车站分别时，彼此的心情，都是铅般沉重。此时见面，恍如隔世。“沛林！”“信之！”两个好兄弟，互相重重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信之，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和静婉的今天！”“谁让我们是兄弟呢，哈哈！”
吃过晚饭，静婉陪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信之说：“沛林，走，我陪你到村里到处走走。”或许，有些话，适合男人和男人聊。
“沛林，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其实，恢复记忆以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哦？”
“6岁那年，父亲问我长大后要做什么，我回答说'当治国，平天下’。我一直觉得，只要有足够的武力，只要平底了江北十六省，和其他军阀相安无事，就能让江北百姓过上好日子，免受战乱之苦。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自我记事以来，军阀之间的互相残杀、你死我活，我们看得还少吗？人性的贪婪，对权力没有止境的欲望，导致军阀之间的混战，将无休无止，永无宁日。区区小日本，竟敢对我们泱泱大国虎视眈眈、为所欲为，不就是因为长年军阀混战导致了国家的积贫积弱，从而给了狼子野心可乘之机？我们一日不结束这四分五裂的局面，老百姓就一日过不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沛林慷慨陈词，越说越激动。
“对，落后就要挨打。当务之急，是打败日本人。接下去，则应该实现中国的真正统一。只有国家真正团结了、强大了，天下才真正太平了，老百姓才能有尊严地活着。”信之与沛林心有戚戚焉，一番话，也道出了沛林的心声。
“是的，国家如何才能富强？五四运动以来，一代又一代志士仁人做出了孜孜不倦的努力和探索。德先生和赛先生，科学和民主，是两大法宝。因此，我想好了，我要尽自己所能，办教育，启民智，从武装孩子们的头脑开始！”
信之看着沛林，良久，说：“沛林，经历了这场战争，我觉得，你真正地重生了！”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这样的月光，仿佛当年和静婉一起折千纸鹤时的月光。
“愿抗战早日胜利，愿孩子们茁壮成长。中国的出路和希望，一定在你们身上！”沛林默默地想着。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