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笔者编】:

是中午在学校小北门外的银行遇到她的,那时我刚下课,抱着一沓试卷行色匆匆,经过银行门口时,忽听里面传来杀猪般的嚎叫,于是退到马路边,远远看着。

那短短的三五分钟,仿佛经历了人生的无数个春秋。

她在里面叫,我在外面叹。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是【孤岛集】的第十八篇。

(导师曾经说过,哪怕是非虚构写作,也会烙印上作者的主观色彩,即使写作者极力保持客观,在细节的选择上,一定多多少少沾染了自己的三观。

是的,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做不到全然客观,而我笔下的人物,很大程度上可能也是我个人想法的投影。

可是,我还是想把她写下来。

或许,每一场遇见,都值得用心铭记。)


全文共计1153字,阅读时间约4分钟。

-01-

银行玻璃感应门从中间向两侧裂开,里面传来声声“啊——啊——啊——”的嚎叫。

门关紧,声音弱下去;门裂开,声音扬起来。

此起彼伏的锥心。

我路过,站在门外,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沉默地听着她在银行里大叫。

身后马路车水马龙,头顶雨后阴霾不散。人群太忙,没有人停下来倾听一个神志不清的陌生人的哀嚎。

-02-

我踮起脚望向玻璃门,门身大概一米五以下的高度都是磨砂材质,以上才是透明玻璃,因此我看不到她的全身,只看到她那头乌黑油亮的短发。

短头发修剪到颈部,一簇一簇的似股股麦穗,刘海很长,由右向左倾斜,柔软的毛发,遮住大半张脸,左眼完全藏在那一团黑色里,微微露出的右眼,每次喊叫时眼珠都向左斜睨,快要瞪出眼眶,闪着惊恐又暴躁的光。

她紧紧抓住身边白发男士的手臂,不时偏过头叫喊。每叫一次,左手腕都向上折起,五指摆成鸡爪的形状,在裤缝边颤抖。

那个男士,扶着吧台和银行工作人员说话——大概是有钱款交易需要她本人前来吧。

-03-

我站在门外,突然有点悲伤。

读过《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感觉许多失去神志的人,其实是剑走偏锋走入了另一个极端。读完后一度陷入了深深的自省:什么才是正常?什么才是不正常?现有的通行法则真的靠谱吗?

儿时机缘巧合,偶然去过一次精神病院,多年前在小城,真如电视里所演的,一间间紧缩的房门,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小小的我在门外吓得全身发抖。

想起那个盛传的轶事:一个精神病人总是撑伞蹲在墙角,来人了就问一句:“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04-

西西说,使人痛苦的,可能往往不是孤独本身,而是你的孤独不被人理解。

“你也是一朵蘑菇吗?”——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一句,怕是世上最无人能懂的孤独。

因为你是异类啊。

-05-

正午的银行,客户不多,但三两的人群,保安、顾客、清洁阿姨、工作人员,还是悄悄在她身边围起了圈,像看怪物一样望着嘶吼的她。

人在难中,无济于事的围观,实在不敬。

我觉得愧疚,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是远远站在门外,目光闪躲。

你又为何呐喊?是癔病,还是心里充满腔的悲伤和愤懑无处安放?

你是缘何疯了的呢?又是何时开始失去常人所谓的理智?亦或是对着人间心灰意冷,失望透顶,索性放弃对话的权利,只剩下几声“啊啊啊”的怒吼。

可悲的是,纵使满腹心事,也无人能够听懂了。

-06-

玻璃门打开,她和白发男士出来。我这才看到她的全貌。

在早秋天气尚热的广州,趿着双毛绒拖鞋,身体瘦成麻杆,发黄的脏旧睡裤,空荡荡的裤管撑起两条瘦弱的腿,上身着淡黄色长袖睡衣,一路“啊啊啊”地叫,左手腕向上折起,触电般地痉挛。

她的脸,在黑发的映衬下,纸片一样的惨白。两腮深深凹陷,右手紧紧扣住白发男士的手臂,像只受伤暴怒的野兽。

他把她塞进路口的一辆小面包车里,车窗边是他不耐烦的侧脸。

汽车发动,绝尘而去。

-07-

我站在原地,眼前仍然浮现出她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以致她不时甩头往周围看。

他是你的谁?他待你好吗?为何都不肯给你好好剪剪头发?

那一刻心里做了无数种假设,想了很多,又不敢继续往下想。

悲天悯人,却又无能为力。

这世界那么大。

-08-

也许,人与人之间,从来不曾有完全的理解。好多时候,不过是对着深渊喊一句:“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感觉每个人的生活都好难。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作疯子多好啊,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都没有什么烦恼了。

长大后对这种说法产生了质疑:当痛苦不复存在,快乐还真实吗?或者说,一个不知道自己是否快乐的人,Ta的快乐,真的算是一种快乐吗?

-09-

我与她,萍水相逢。在诸多天时地利人和汇聚的光景里,不早不晚,短暂相遇。

许多酸楚,许多感慨也都随之牵连起来。人生在世,都有自己的痴嗔,都有自己的无奈,也都有自己的大梦不醒。

希望她能醒过来,知道这世间,有悲凉,也有温暖;有呐喊,也有回声。

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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