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其昌 ‖ 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火炕

无可奈何,奚人在洞沟艰难地生活了三十多年之后,又在契丹的刀剑之下回归本土,他们走了,带走了生活用具、牛羊马匹等等——应该还有汉民族的文化,而他们却留下来一份对北方人民普遍造福的遗产——火炕,多少年来,始终不为人们所注意。

现在并不是说,后世北方地区的普遍使用火炕,是从洞沟的奚人崖居开始,至少可以认为,它对北方地区火炕的普遍使用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标志。

有迹象表明,火炕源于我国东北地区,尔后逐渐内传。《旧唐书·高丽传》载:

(高丽)其俗,贫窭者冬月皆作长炕,下燃煴火取暖。

这是较早的有关火炕的文献记录。《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并见《大金国志校证》附录一“女真传”记:

女真人依山谷而居,墙垣篱壁,率皆以木,门皆东向。环屋为土床,炽火其下,寝室起居其上,谓至炕,以取其暖。

唐代前后高丽贫民使用火炕,生活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也同样使用火炕。可是,近年来出土的遗址,又有新的发现。

新华社2000年8月5日长春电:

中国吉林省通化市万发拨子遗址发掘中,考古工作者发现了三座魏晋时期的火炕遗迹。考古专家研究证明,在一千六百年前,中国东北地区即使用火炕。

在万发拨子遗址出土的三座魏晋时期房址中,发现了火炕的遗迹。火炕呈长方形,最宽处达40-50

厘米,长约1O米,以块石垒成内外壁,在块石之间以板石立砌成往复式烟道,烟道上部以经过修整的板石或块石平铺覆盖,间隙间以碎石填充形成平整的炕面。‍

灶址一般位于火炕的北部,是用四块较大的河石垒砌成的正方形,扁长的河石长约25厘米,发掘时河石内壁己被烧烤成红色,灶内堆满大量灰烬,证明这些火炕在当时都使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考古工作者推测,当时的居民应在火炕上铺垫毛革,以利使用。‍

有遗迹实物可证,这一下子又把它的使用提早了若干年。而且可以确确实实地证明,火炕源于东北。并且,洞沟火炕遗迹的出现,是东北火炕南传的实物证据,这又不能不说奚人是传播使者之一。

这种制作简便又经济实惠的火炕自然容易传播。洞沟是石炕,因地制宜,华北广大地区则是土炕,黄土、砖石结合。至少金代时,山西已经使用了。元好问《中州集》有记,朱弁《炕寝三十韵》中云:

风土南北殊,习尚非一蠋。

出疆虽仗节,入国蹔同俗。

淹留岁再残,朔雪满崖谷。

御冬貂裘弊,一炕且跧伏。

西山石为薪,黝色惊射目。

朱弁本来是南方人,为宋朝吉州团练使,天会六年(1128年)出使金朝,金朝留下他做官,他思念故国,有家回不得,结果用锥子把目刺伤,托疾得归。他在山西(云朔)二十多年的生活,对火炕有亲身的体味,一口气写下了《炕寝三十韵》,“冬天大雪,貂皮衣服也不行,一伏在火炕上,全身觉得暖洋洋的。”值得注意的是,火炕的燃料不是柴、炭,而是“石为薪”,这当然就是“煤”了。山西之煤,金代已经开采了,且用之于烧火炕了。

元代末年,江西人熊梦祥偕张真人在北京西山的斋堂村著《析津志》,张仲举有诗相赠,中有“土床炕暖石窑炭,香酒再注田家盆”,这里是山区,也有烧煤的火炕。明清以来,不仅乡村用火炕,城市用火炕,连皇家贵戚、平民百姓冬睡火炕已经极为普遍了,文献多有记载。

周口店的“北京人”,在数十万年之前开始用火,用于熟食,使人类逐渐脱离蒙昧走向文明,用“火”熟食成了文明与野蛮的分界标志,数十万年之后,在人类生活的衣食住行中,这个“火”又开辟了新的领域,用之于“住”,而在冬寒地区又如此普遍,不少地区至今沿用不衰。

火炕——“火”用之于“住”,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它是否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呢?特别是北京地区,地处农耕与草原民族的交会前沿,作为历史发展民族融合的实例,洞沟“火炕”遗迹,必将记入史册——它是奚族留下的一份珍贵的历史遗产。

作者简介:赵其昌(1926-2010),河北安国县人,首都博物馆研究馆员,获国务院特殊贡献专家津贴。1953年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考古学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市文教委员会文物调查研究组,后转入首都博物馆,长期从事北京地区考古学、历史学方面的研究。1956年参加明代定陵的发掘工作,担任考古发掘队队长。1985年-1988年任首都博物馆馆长。1988年退休,后兼任首都博物馆专家委员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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