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鸡汤、猪肉包面,有这两样摆上餐桌,那就是老家的盛情款待……

【散文】  刜一个鸡

人们说,庚子年,总是多灾多难。湖北老家的疫情、汛情、热浪,无不牵动着我的神经。好在母亲还动得一把,电话里总是断续扯起今年家里芝麻、花生、绿豆等等的收成,足见她对健康的自信,她的生活是阳光的、简单的。她说,长天杳杳,屋里干坐着,几爱舂瞌睡。每天做点么事动一下,才好过一些。

再说,昆明的桂花开得格外早,不到农历八月就开了。那香味浓浓的,是我从小就熟悉的,仿佛置身老家的门口。然而,这一年从北到南的易地工作,加上疫情的影响,我不能自由地回老家看看,心里总觉得欠点什么。就像一场恋爱,忽然就结束了,对方那熟悉的电话号码,不能再打了……

刜(杀)一个鸡!这是鄂东老家管客人最高的待遇。土鸡汤、猪肉包面、浠水高粱酒,有这几样摆在餐桌上,那就是盛情款待。客人才会感到被尊重被“当一回事”的愉悦,亲朋好友之间才会越走越近,同舟共济。

自从我上大学离开,再回老家,那就被当成了“客”。

每当回家的第二天,父亲早早起床,先抓出一只肥硕的鸡刜了,再把一“筹”(鸡舍)受了惊吓的鸡放出来。随后,母亲起来烧一锅热水,泡上那只刜掉的鸡,麻利地搴净鸡毛。再带到池塘边上,开膛破肚,收拾好。

每当这个时候,围着塘边洗衣服的乡亲,总有人会打探,家里来贵客了?母亲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大声回应说:哪来的么事客,我老二昨儿回来了!

把出门在外的子女当客,这不单单是我们家的传统,也是楚地湖北的乡风。过去,乡村老百姓吃肉是奢侈的。平常四季,小乡村的肉铺是不营业的,因为卖不动。几十年来,母亲挂在嘴上的话,总是说肉贵得昂。当然,一两块一斤肉,那时鸡蛋才几分钱一个。如今猪肉卖到二三十块钱一斤,鸡蛋也卖到至少七八角一个。所谓“水涨船高”,再自然不过的行情,该吃就吃吧。

一早刜完鸡,父亲就匆匆出门,赶到十几里路外的和平街上,剁回两三斤的一块猪肉,为了“过夜”(晚餐)吃一顿丰盛的包面。父亲一生人缘好,爱说爱笑,当地的熟人自然多。他朝熟人的肉案子前面一站,屠夫必然卖力地挪一下整块的猪肉,选好“骼子”(骨头)少、瘦肉多的部位,下刀前还打着商量说,这块肉你总该没话说吧?

鄂东农家,过去是舍不得用猪肉炒菜的。切点肥肉下来,趁着大火捺点荤油,用来炒炒菜是可以的。鸡杂,可以用来炒一盘辣椒,不消说是难得的美味了。

家里一个大的带盖子的炖罐,是专门用来煨肉煨汤的。我不知道,那种陶罐用了多少年,外面黑黢黢的。可以想见,无数次油汤沸腾了,会潽出来,高温下就凝在外壁上,就像大树的年轮一样。天长日久,那黑亮的一层像就是罐子的皮肤,怎么也洗不掉的。

架几片硬柴,土灶大锅上,几勺菜油烧得滋滋响。切好的鸡肉块倒入,趁着大火翻炒,再加上几瓢清亮亮的井水煮开。俗话说,“大火煮粥,细火炖肉。”接下来,鸡肉添到炖罐中,再把汤装满盖好。就着红红的炭火,把炖罐直接移入到土灶中,靠着这样长时间的高温包围来慢火细煨。

一罐土鸡汤,慢慢熬,香气飘散开来,好像也提前告知家养的鸡鸭猪狗,晚上也能跟着主人们沾沾光,幸运地啃点鸡骨头之类……

天黑之前,母亲擀好面皮,一家人围着桌子,包元宝一样的包面,那是集体参与的项目,不费事。

父亲从不鼓励家人喝酒,他自己喝一口白酒就满脸绯红。因此,一家人团聚,绝对没有觥筹交错的喧闹,吃鸡汤包面才是重头戏。

大鸡胯子、鸡胸脯等好的肉块,父亲先搛(夹)给我,说多吃点,补一补身体。然后,他依次给家人分一分,轮到最后的鸡头、鸡脖子、鸡脚爪,笑说是他的“最爱”。他一边吃一边说,出门在外,看到人家城市的老人,买一个鸡脚爪啃半天,还能下一杯白酒呢……

“老二回来了,刜一只鸡!”多少年来,父亲的这句话,简简单单的,不容分说。有时候,我看出母亲多少有些舍不得,特别是要刜一只还在生蛋的母鸡,但是她也只好照办。

农历七月初九,父亲过生,今年75岁。可是,他已经过世多年了。在老家的祖坟山上,父亲和他的父母、爷爷奶奶等祖人安息在一起,应该幸福吧。

父亲说过,我的文字朴实,他爱读。那就以这样的一篇怀旧文字,献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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