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庐杂谭:韩世昌与梅兰芳之昆曲皆不正宗
近读本报天亶君《仙韶寸知录》,窃喜我道不孤,为沉闷寂寥之昆曲吐气扬眉。而于韩世昌梢加指摘,尤为称快,爰就二三感想所及,拉杂书此,博天亶一粲。
北方昆曲,余常谓自咸同以来,厥有三变,最初杨鸣玉、朱莲芬辈均以南中名伶为北地巨擘,以故当时昆曲最为纯正;自后北人习此,典型虽存,精神已失,然字眼尚知校订舛误,身段亦逈异乱弹,若陈德霖、乔蕙兰即其例也。
朱莲芬、陈桂庭之《琴挑》
所谓韩世昌之昆剧者,不过袭昆曲之躯壳,戴昆曲之假面具而已!盖咸同及光绪初元之际,士大夫躭嗜昆曲,习为风尚,恭亲王辈甚至非昆戏不看,府中仆役亦均能歌“收拾起”也!同时朝贵复创立昆班,养诸邸中,如是者若干年,駸駸乎已,由杨鸣玉、朱莲芬辈之昆曲,一变而为陈德霖、乔蕙兰矣。
陈德霖、余玉琴之《断桥》
洎夫二簧继起,昆声中歇,此府中仆役之能歌者,以及邸第子弟,遂奔食四乡为江湖班教师,江湖班者,散处于京兆外县各处之戏班也,江湖班以高腔为宗,习昆曲不过其绪余耳,因此吾可以总括其所谓昆曲者:
一、已变相的昆曲,再辗转介绍于江湖班;
二、江湖班之昆曲,其精神已一宗高腔。
韩世昌之《思凡》
有此数因,昆曲复变为高腔式的昆曲,而与陈德霖、乔蕙兰者又逈异矣!
抑吾又有进者,以为昆曲至今日固已三变,梅兰芳者,崛起于老谭后,为乱弹方面之健将,彼亦常排演昆剧矣,此种昆曲又如何耶?
梅兰芳、姜妙香之《乔醋》
余亦有说陈德霖,虽兼唱黄腔,然尚能分别,不相混淆,试一聆其《武家坡》与《游园惊梦》可晓然也;乔蕙兰以北人而习昆曲,较之杨、朱固成变调,然乔终其身却未尝一唱乱弹,至于梅,则始终生长于黄腔中,其所熏陶者,西皮也,二黄也,二六也,反调也……固无一日不在黄腔中讨生活者。
近来之始习昆曲,其心理又别有在,故我亦可以总括其所谓昆剧者:
一、浸淫于乱弹久,故其昆剧与韩世昌之出身江湖班,宗尚高腔,其趋势正复相同;
二、梅中途炫于新剧《天女散花》等,均系别成一派,彼之昆剧,亦为此好奇心理发明妄想所支配,而有所更张,别成一种富有二黄气息,并带有特别改良色彩的昆剧。
梅兰芳、韩世昌晚年之《游园》
由此观之,昆剧在今日,一方面为高腔式的昆剧,一方面为富有二黄气息并带有特别改良色彩的昆剧,正不必彼此讥嘲,互相夸耀。而吾人秉笔批评者,亦何必曰若为昆剧中兴名旦,若为昆剧大王哉!质之天亶,以为何如。
(《申报》1919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