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重寿:盛唐吴道子吴家样影响敦煌艺术(二)

作者/祝重寿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教授

(接上篇)
吴道子画中人物多为男性,都体现出男性阳刚之美。他与阎立本一样都是画男人多,画女人少,但不同的是阎立本多画现实政治,有贵族气,很理性,属现实主义,而吴道子多画佛道故事,充满平民气,有激情,属浪漫主义。
最后再说说这幅《释迦诞生图》中的女人,此画6女皆生动自然,简洁洗练,矮胖端庄,温柔文静,表现出了女性阴柔之美,不像初唐菩萨直立僵硬,变化少,不自然。与上述男神对比,男动女静,互相衬托,相得益彰。
据说他画了很多菩萨,画史上称“吴生貌”,即吴家样,吴家样菩萨现已不存,当与此画中的女人一样,也是自然生动,温柔简洁,表现出女性阴柔之美,影响了盛唐菩萨。
吴道子生前画的壁画多为佛教壁画,也画道教壁画。就像中国佛、道二教互相影响一样,中国佛、道二教的美术也互相影响。吴道子原本就是一个民间画工,文化程度有限,不可能精通佛道两教,更何况一个教中还有很多教派,一旦掉到里头就出不来了。
他也未必是个虔诚教徒,也不去深究教理,他佛教、道教都画,不论佛教,还是道教,都用一套他自己的构图、造型等艺术方法来处理,不同的宗教只是不同的题材而已。在艺术中,画什么(题材)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画(这才是艺术)。宗教艺术的本质是艺术,而不是宗教,切勿把它看作是宗教的图解。宗教艺术虽然宣传宗教,但其核心价值却是艺术,宗教不过是个借口,艺术才是追求的目标。
正因为吴道子开宗立派,画作众多,技艺高超,名声显赫,影响极大。当时(盛唐)画坛就有很多同行受他影响,他的学生也特别多,诸如卢稜伽、杨庭光、张藏、翟琰、张仙乔、车道政等。他的很多壁画都是靠这些学生们帮他画完的。
其中卢稜伽有作品传世,即北京故宫收藏的《六尊者像》,画六位佛弟子,皆生动传神,各有个性,绢本设色,白描淡彩,这些都呈现出他老师吴家样的艺术特点。

卢稜伽《六尊者像》局部

不同的是此画细致严谨,非常理性,不如老师激情奔放,此画是用高古游丝描画的,线不凸显,不如老师的线突出(明显),多变,有节奏感、运动感。此画启发了后来兴起的罗汉画。吴道子和他的学生们当时(盛唐)就形成了一个大画派,即吴道子画派,即吴家样。
卢稜伽《六尊者像》局部
吴道子吴家样直接影响到当时(盛唐)佛教美术,吴家样诞生于两京长安、洛阳,必然要影响到两京佛教美术,但如前所述,西安寺观毁灭殆尽,唐代佛像仅存小件,洛阳佛像仅存龙门,龙门佛像以北魏、初唐为主,盛唐很少。两京现存吴家样遗风极少。
庆山寺塔基地宫壁画算是一例,在陕西临潼,作于盛唐,是内陆现存最早的佛教壁画。画有佛、菩萨、伎乐、胡僧、力士等,墙壁磨光,直接彩绘,采用白描淡彩画法,勾墨线,上红彩,整个看上去,写实生动,线条流畅,完全是刚刚兴起的吴家样画法。此时吴道子可能还在世。

陕西临潼庆山寺 塔基地宫壁画 局部

我们今天要看盛唐佛教美术,还得看敦煌石窟。
吴道子画过多幅《维摩诘》,有壁画和卷轴画,这些画作为样本、粉本,从首都传到地方,传到各地,甚至传到敦煌也是完全可能的,敦煌盛唐第103窟壁画《维摩诘》就是证据,此画画文殊問疾,维摩辩论,其中维摩居士画得最精彩,一脸病容,痛苦皱眉,而又目光炯炯,充满信心,侃侃而谈,显得生动传神。

敦煌壁画,第103窟《维摩诘》局部

其次罗汉、群臣也画得很好,也是生动传神。一般画下层人都比画上层人要好一些,画下层人禁忌少,画家可以自由发挥,古埃及壁画也是这样。

敦煌壁画,第103窟《维摩诘》局部

此画白描淡彩,线条流畅,设色简淡,仅赭、绿二色,完全是吴道子画法,史称“吴装”。此画好像没画完,却又见好就收,恰到好处。但有些地方,例如衣纹,线条太多,不够简洁,有失大家风范,也可能是后人画蛇添足。
此外第217窟、第444窟壁画上的高僧、菩萨等都显示出吴家样曲线生动,有节奏感的特点。

敦煌壁画第217窟  局部

敦煌壁画第444窟  局部
敦煌绢画中有盛唐力士也是生动传神,叱咤风云,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线条遒劲,色彩清淡,简洁明快,也属吴道子吴家样。
说完壁画,再说说彩塑。如果说初唐是静,那么盛唐就是动,这显然就是吴家样的影响,诸如第45、46、384、194等窟彩塑,尤其是那些男神,生动传神,很有个性,你看那力士(第194窟)、天王(第46窟),叱咤风云,声色俱厉,气冲霄汉,气势逼人,也可见吴家样风貌,也说明了中国佛教美术画、塑不分。
敦煌彩塑第45窟  局部
敦煌彩塑,第46窟
敦煌彩塑,第194窟 局部

敦煌绢画,现藏法国

吴道子吴家样一直影响到明清,明清民间画工画壁画和水陆画时,还在尊崇吴家样,画工行会奉他为祖师爷,长达千年。吴道子还是一位有国际影响的艺术大师,他向东影响日本,向西影响西域,(我有另文论述),总之吴道子是中国美术史上罕见的伟大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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