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海战:两宋300年基业的最尴尬结局

公元1279年3月,号称有200000人的南宋水军在崖山海域遭至惨败。从而结束了为期三年的艰辛抗争,也成全了蒙元皇帝忽必烈的重大阶段性胜利。时至今日,依旧有太多人为两宋时代的终结而哀婉叹息。每当提及这场爆发于南海边的超级大战,都要忍不住将张世杰等指挥层都批判为单纯的无能之辈。
然而,若是仔细品味这段时长300多年的两宋时代,就不会为赵家天子的结局感到意外。更没有理由对尽忠到底的文武残部们指指点点。因为他们早已对所处困局做出了最优决策,仅仅是在诸多关键领域内,为自己的时代局限性买单。
名不符实的航海大国

清明上河图中的开封漕运水景

今人提及两宋王朝的时代特色,往往会将之追认为重视对外贸易的航海大国。特别是被迫完成整体性迁徙的南宋,更是因为在军事上的依靠长江天险续命和经济层面的市舶司收益比重增加,被痛感缺乏探索精神的历史发明家们“提炼”出来。
可惜,当年的宋人不仅在以上两大领域内都建树不多,甚至无法领先于早期的唐朝与后来的明朝。例如在至关重要的国防军事布置中,水军的比重就非常次要,防区分布也存在着严重的地域不平衡问题。无论是重点营建山东水军的北宋,还是将大量船只堆砌在荆湖上游的南宋,都不曾在漫长的东南海岸线上存有舰队配置。至于专门为涉外贸易服务的市舶司机构,也仅仅是在表面数量上呈百花齐放式假象。大部分买卖仍旧集中在广州、泉州和明州三地。

两宋的海运贸易 全都集中在几个市舶司港口

受此影响,两宋水军虽在船舶技术上较前朝有所进步,但大部分成果都只利于长江等内湖发挥。一旦因突发情况而需要在海上用兵,还是没法在几个传统口岸内招募到足量部队。反而还要将有限的沿海民兵船夫征调到北方,用于江淮沿线的战事填坑。倘若有强大的外力突破了内河防御,就等于是宣告了宋军水面战力量的基本丧失。
更为关键的要素,就是两宋统治者所始终奉行的压制地方国策。主要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用官营市舶司垄断大部分海运贸易,依靠朝廷任命的外族海商执行招商引资任务,再以严格的保甲法和乡兵体系施加严格管控。虽然烈度不如后来的明清两代,却已足够对靠海吃饭、盛产水手游勇的南方沿岸造成根本性破坏。

宋朝的人力轮船 只能在水面平缓的内河使用

日益精进的蒙古水军

在攻灭南宋前 蒙古水军已尝试进行了跨海远征

相比宋人的为大局而作茧自缚,匆匆建立的蒙古水军则以极快速度在日益精进。尽管其始终固有的北方游牧特色,限制了顶层精英对涉海事物的理解能力。但唯才是举的朴素习惯法,却十分有利于从被征服区内吸纳各类人才。比如靠指挥水军而名声大嘎的张弘范,就是来自河北内陆的汉军世候家庭。麾下的大部分专业人才,也都网络自先前的金国或南宋界内。
此外,蒙古水军虽在建立之初较为薄弱,却有整个帝国的充沛资源予以支撑。所以丝毫不忌惮于溃败带来的严重损失,稍后又可以靠募集的方式完成补充。加之早期战场多是分布在长江上游的巴蜀内陆,可以靠陆军优势与短期集训磨平敌我差距,自然得以随前线环境的变迁而不断积累出相关经验。当战场转移至长江中游的荆湖等地,他们在规模和士气层面已不再落后于南宋同行。等到全军挺进至中下游的焦山附近,更是基本做到了对宋朝水师的弯道超车。不仅屡屡在横跨河道两岸的交锋中大获全胜,还成功守卫了很容易遭船只截断的南北交通路线。

蒙元水陆军的进攻临安线路图

公元1276年,节节大胜的蒙元军队逼近临安。由于原来的水军建制已基本折损殆尽,年仅5岁的宋恭帝赵㬎便在左右人的带领下投降。依然完好的禁军部队,则被入城的蒙古官员直接宣布解散。遥想朝廷刚刚南迁的1127年,尚有明州地方官能率领船队到海上拦截金国追兵,此时的京畿糜烂程度也是可见一斑。而当张世杰等抵抗派拥护杨淑妃与两位皇子按类似路线出逃,整个浙江沿海都没有什么人会站出来再勇敢一番。
次年,蒙古追兵便轻易攻陷福州,将浮海求生的临时小朝廷逼退到更靠南方的泉州,大部分东南沿海势力也都看出赵家江山的时日不多。鉴于他们多年来对自己的管头管尾,纷纷为谋求更高利益而转投蒙元麾下。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性人物,便是掌握市舶司实权的阿拉伯裔领袖蒲寿庚。受其节制的广大船东,也纷纷拒绝将赖以为生的海船借给南宋流亡者使用。最后酿成了官军围城不胜而宗室遭对方屠戮的人间惨剧,不得不继续向南遁逃到广东境内。虽然暂时在今日的香港境内得到喘息之际,却还是在蒙元水军的主力压迫下,又万般无奈的转移至雷州半岛。

蒲寿庚的选择 断送了南宋流亡者的最后希望

此时,大部分流亡者已经对收复江南不抱多少希望。有的官员甚至以提前探路为借口,携带船只、家眷和财产赶往中南半岛的占城,并切断了与小朝廷之间的大部分联系。依靠四处强征船才得以只拼凑舰队,也只剩下海南岛或越南等少数几个选项可供参考。但糟糕的驾船技术、大量根本不适合远航的船只,以及决策层对海外情况的缺乏认知,都让整体行动变得异常迟缓。等到留在陆上抵抗的文天祥在潮汕兵败被俘,海南因雷州陷落而自动归附,一行人也就彻底失去了逃生方向。
在万般无奈之下,负责统领全军的张世杰决定调头转向东面。结果,状态糟糕的船队又因遇上大风而发生事故,让年幼的宋端宗赵昰落水患病而亡。残部只得继续将刚刚7岁的赵昺再拥立为帝,撤退到位于珠江口西侧的崖山。

文天祥的被俘 意味着逃难船队失去了陆上牵制

注定失败的末日之战

坚持抵抗的陆秀夫与张世杰

公元1279年1月,由张弘范率领的蒙元主力军也追至崖山水域。除1000名负责压阵的蒙古骑兵外,余下20000多人大都来自汉军部队或新募水师。特别是后者阵中,就有不少先前为宋朝压制的各路海盗。由于还获得了泉州市舶司的大力支持,让舰队拥有了适于在深水区远航的贸易大船。再加上先前就大量使用的内湖小舟,总数约在400艘左右。
张志杰麾下的南宋流亡者舰队,则在账面数量上是非常可怕的1000艘规模。但因为来源复杂且缺乏保养,基本上也很难在强调机动性与结构强度的海战中获得多少成绩。更为糟糕的不利因素,还来自全军上下的组成结构。毕竟,大部分宋军精锐已经在襄阳与焦山之间的长江沿线被歼灭。能够随临时小朝廷出逃的人员,就只能来自内陆的老弱留守人员、沿途招募的少量民兵和抵抗派在浙西山区寻觅来畲族蛮族。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不习水战,还要尽可能为家属争取到船上的位置。从而制造出200000人的队伍规模,以及随之产生的灾难后勤。如果再算上那些忠于赵家天子的文官家庭,那么真正的可用之兵则比例极为低下。

在帝国扩张过程中日益壮大的蒙元水师

正因如此,张世杰会在具体的战术布置层面,表现的似乎非常愚钝而动作缓慢。不仅要求所有人都留在狭窄的内湾,还要用铁链将所有船只都相互绑定。前一种布置无疑是为了占据有利地形,让敌军只能通过两侧的小缺口派遣小股力量。后一种策略则是担心船只受水流影响,出现不必要的相互混乱。或是有胆小怕事的潜在逃兵,在遭遇危险时擅自离开原先岗位。以至于当有人建议他首先将船队位置向东转移,控制住去往外海的求生机会,也没有及时被予以采纳。相反,他还让士兵纵火焚烧了陆上营垒,从而彻底将全军都留在船上不能动弹。
面对南宋船队的龟缩之举,张弘范也立即阻止水陆军展开全面合围。其中,陆上部队在东西北三面驻扎,还将威力巨大的回回砲部署到山丘顶部待命。自己则率领船队在南面蹲守,堵住任何可能的突围线路。还有少量水军被派往上游的小面积水域,以便堵住最后一个可供逃跑的防御缺口。但令他比较意外的是,过去曾多次奏效的火攻没能取得任何战果。原因是张世杰早已名人用泥巴涂抹船壳,制造认为的阻燃效果。每艘战舰都还准备了能支开纵火船的长杆,让利用潮汐发难的对手始终不能得逞。

崖山海战中的两军对阵位置

不过,张世杰的机警也仅仅能确保锚地的暂时安全。由于根本不具备任何进攻能力,整支南宋船队还是被牢牢锁死在崖山附近的有限空间内。因为不敢轻易登陆取水,所有人都只能靠喝咸水度日,不免引发上吐下泻等非常影响战力的症状。果腹也完全依赖提前备好的干粮,从而又让士气遭到沉重打击。宋军还多次为上岸砍柴而不惜同对手爆发激战,结果却多半以自己一边的惨败而告终。但张弘范也不同意用回回砲和带火药的石弹进行大面积轰炸,逼着对方为求突围而砍断锁链前来死战。这场战役便逐渐演变成长期围困,给双方的后勤都带去更大压力。
到了3月19日,蒙元方面完成了有关第二阶段的备战工作。他们利用远航商船的体积优势,在上面搭建起较高的塔楼,并配置了远多于平时的陆战士兵。但却始终用大面积的布予以遮挡,不让对面目睹自己的准备全过程。然后又让上游的小股船队策动佯攻,引得宋军在整个早上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直到中午临近才假装鸣金收兵,让张世杰误判本方要为吃饭而转入休息状态。

蒙元水军的大型战舰

于是,当南宋流亡者们也开始放下防备进餐,由张元军主帅亲自操控的水师才慢慢向内湾靠近。在对方尚未准备好予以回应的关键时刻,亮出了满载士兵的战船高塔。随即便以压制性的弓弩射击,让人员都没到位的宋军猝不及防。位于航道最南面的7艘南宋舰船,便在短时间内为发起强袭的元军占据。周边的船只因铁链锁定,根本没法调整位置应对,只能坐以待毙的看着对方从容展开杀戮。张弘范则指挥战舰一路猛冲,朝着有皇帝龙舟的中心位置杀去。等到张世杰准备派人赶往实施救援,已经因现场的彻底混乱而无法靠近过去。
在惨烈的混乱中,小皇帝赵昺及周围人都被困在龙舟上动弹不得。堂堂天子还来不及为自己的余生做太多辩解,就被大臣陆秀夫给背着跳入水中。这则具有毁灭性的爆炸消息,也很快在斗志全无的宋军船队中被迅速传开。不少人纷纷弃船跳水求生,却可能因不熟悉水性或敌军士兵的无差别追杀而终究不能活着上岸。唯有张世杰率领提前准备好的精兵与船只,从堪比炼狱的峡湾中冲出,绕道边上的小路逃亡外海。最后还是因船只技术缺陷或人员的不够专业,在距离不远的洋面上为遭遇大风而倾覆淹死。

陆秀夫等文臣 没能和自己的小皇帝一起逃离战场

崖山海战的惨烈结局,不仅意味着东躲西藏三年的临时小朝廷灭亡,同样也是为持续三百年两宋时代给画上了休止符。对于这个始终致力于打压沿海活力的王朝来说,以超大规模海战溃败的方式完结历史使命,无疑是种充满黑色幽默的讽刺性收场。但积贫积弱的国力内核、虚张声势的对外策略和无人相助的凄惨结尾,都是每一代人发疯图强的积累结果。不仅没有被后人拔高缅怀的价值,更应该为继往开来者所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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