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68——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地忧伤
打小我记事起,父亲总爱唱着那首《潇洒走一回》,高兴的时候他哼,醉酒的时候他唱。
年少的我不知歌词有何含义,以为父亲唱的是一首流行音乐,于是我很崇拜他,并倚靠在他厚实的背上,捏他的肌肉。彼时微风有棱,从父亲的背上滑落下来,吹在我脸庞,顺从他的气息,和那一句“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地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当我大学入学班会课那天鼓起勇气唱父亲喜欢的这首歌,全班同学嘘声一片,那时已经流行周杰伦。于是我是一个土包子,唱着这首比我的年纪还要老的歌。同学也认为,我的父亲够土的。
我有了一个农村孩子油然而生的屈辱和自卑,这种屈辱是泥土地里弯过的腰洒过的汗,是奴颜婢膝的。我同那群孩子不一样,因为的血肉个骨骼都是我父亲给的。我没法嘲笑我的父亲,只好让他们嘲笑我。
后来我开始唱流行歌曲,美其名曰合群,而父亲逢年过节还在唱《潇洒走一回》。我问父亲这首歌有什么意义,父亲说这是他二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去北海在火车上听到的,父亲说在北海的那年苦当了三个月的劳力,没有拿到工钱,好不容易结账有了几百块钱,就跟工头说要回家去看姑娘。姑娘后面成了我妈。那时南方的经济开始发展,港台艺人歌手的音乐成为在外流浪打工人的消遣,父亲唯独爱这一首,可能与他当时的年龄和心情有关。
我听到父亲讲起这段过往时,他只唆了一口烟,闷了一口白酒,又才哼唱起来。其实我不知道何谓潮流风尚,我的父亲他似乎永远都走在时代的末端,紧跟着社会主义的脚步,而我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从父亲的这二十几年来说,他做过木匠,当过私营小老板,干过民工,命运并没有给予他安身立命的机会,他奔波劳碌在社会的底层,有着同广大父亲一样黝黑的肤色,一样满茧的双手,一样饱含热泪的眼睛。
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早已步入不惑的年纪,较之他年轻,父亲少了那份轻狂,多了几分圆滑,却有时仍然固执己见。我的父亲,他会为了微信群里少抢了几分红包抱怨半天,动辄退群。我的父亲,他会为了外出时点的红烧鱼块而计较,只有鱼刺没有鱼块(愉快)。我的父亲,他会为了别人一句话就干一碗酒,当起冤大头。
我的父亲,他并不想别人看不起他,他有两个儿子。想来生儿育女一辈子,穷也辛苦,富也辛苦。只是每当父亲提及我们,嘴角都不免有骄傲,但关于我,更多的,有可能会是呵呵吧。
我从不与父亲谈心,我见证过父亲的种种,我不是瞧不起,而是内心永远保持着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爱意。我想作为一名父亲,这么多些年来,生我养我,于我于他都是有关亲情的供养。我们彼此之间维系的纽带,随着时间与空间的推移,会变得越来越远,不是我淡漠或无情了,而是我深知当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他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样子,所有……
其实我记得很多,但是我从不会说出口。
我与父亲仅有的默契,现在只剩下相互递烟点火。晚上他再也不会看我几点睡觉,出去应酬他也不会盼我几点回,酒量好不好他也不知道,总之我醉过的那几次,他都清晰记得。
就连与我的道别也是一场男人式的,把我送到火车站转身就走。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追问几句,路上小心,他就摇上车窗。因此在我的目光中,又隔了一年的时间。还是母亲温柔细腻,我这般性格大多继承她的,而我的身躯的健硕,却完全是父亲的翻版。
以前认为有个房子才算有个家,也会听到父亲唱,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原来有他的地方就有家。
这个父亲节,我在电话里顺祝父亲节日快乐,寒暄了几句,有关生活琐碎,说着说着,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离开你这么多年,我再也不能像个男孩依靠在你背后,只能走到你前面,恁它风雨无情,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地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你教我唱的,我全记得。
我是你此生的倒影。
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