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满怀信心的楚龙，哪能想到一毕业就遇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全球性金融危机。大街上，不少店面都倒闭了，开着的，生意都不怎么好。低价卖房的广告四处都有，流动作战的房产中介人员几乎要将嘴巴搭在路人耳朵上：“你买不买房？你买不买房？要买赶紧！”楚龙对商品房完全没有概念，仅仅是叫卖声吸引了他。

楚龙大学学的是金融，他投简历给银行、券商、保险公司，投了很多，等了多日都没有反应，好不容易等到消息，几乎一致被对方告知：我们只招销售人员。——尤其是一家叫做中国平安的保险公司，变着花样打电话给他，那口气就跟拎着麻袋着急送钱给他似的！

“下周有个创业说明会，你来听一下！”这语气，不像是在下命令？

“不做销售怎么赚钱？我们公司年薪百万的，多得数不过来！”这口气，够不够呛人？

“做什么保险？千万不能去！都是骗子！”阿木极力进行劝阻。

楚龙心想，金融行业的公司投了这么多，还能往哪投？他不懂，除了传统的金融机构，还有公募、私募、第三方理财可以试一试。

这天，一家报社给楚龙打电话，通知他过去面试。他云里雾里地结束对话，百度了一下相关信息，总算知道，给他打电话的是一家全国知名的财经报纸。对方说是要招实习记者。楚龙搞不明白为何这么大的报社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心想，这会不会是骗子打来的？他以跟对方确认面试细节为借口，将电话回拨过去，进一步套取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从而基本可以断定：对方不是骗子。他回过头来一想，是骗子又能怎样？自己光棍一条，身无分文，还能将人骗去卖了不成？

为了这次面试，他借了阿木的地铁卡一用，一开始还坐反了方向，坐了几个站，看到车厢里的红点一闪一闪才明白过来方向搞错了。地铁里人真多，前胸贴后背，不扶杆子都能站稳。车上人员整体比较年轻，一个个打扮得整整齐齐。他闻不到一点异味。深圳不愧是大城市，人都要比小地方的好看一些、精神一些。

他提前一个小时就到达了报社所在的大楼。这楼，外围都是钢化玻璃，很有立体感，楚龙仰着脖子往上看，好不容易才能看到楼顶。楼顶连着天，朵朵白云如同坐卧在楼上。这得多高？楚龙估测不出来。

又是安检，又是看身份证，又是请人帮着按电梯，费了很大麻烦，他才到了应到的楼层。他向来恐高，今天却不觉得，大约是紧张的情绪盖过了身体的不适感。

他被前台带进去一间大会议室。会议室的最中间是一张圆角的实木长桌，长度得有十几米，宽度不会低于四米。楚龙进屋之时，桌子靠里边的一头，坐了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着像是领导。桌子的周边交错着坐了七八个来面试的人，每一个都很年轻，朝气蓬勃，穿得也很得体。楚龙庆幸自己穿的是衬衫、西裤，要不估计会被请出去。

“还有部分面试者未到，我们大家再耐心等一等。”说话的是一个短发的女士，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她应该是人力资源部门的。

来了快十个人了，还有部分未到？这该是多大规模的一场面试？楚龙一看表，离约定的面试开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十五分钟，来的人一定远远超过所有应到者的一半。原本跟大家伙一样信心满满的楚龙有点不太自信了。几十个人竞争三个实习生岗位，这简直比杀人还血腥啊！

到了最后一分钟，人都到齐，桌边上坐不下的坐在四旁的皮椅子上。楚龙贼似地快速扫了一下整个房间，来面试的有三十一个还是三十二个——其中有一个穿着格子衬衫，不太好判断是不是社里的工作人员。

正对门口，三位领导当中左边的一位要求大家顺时针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简历上有的就不必说了，说你们最擅长做什么就行。”这位面试官看着四十来岁，慈眉善目，满脸笑意，语气挺温和。

大家开始轮流做自我介绍，刚开始没几个就被面试官多次打断：“再提醒一下大家，简历上写了的就不必说了，以免浪费大家的时间。”

试想一下，谁不会将自己最擅长做的写在简历上呢？眼看着就要到自己，楚龙手心开始冒汗，他要激活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找出自己最擅长做却又没有写在简历上的事项来。学习，奖学金，奖学金写了吗？写了！写作，获奖，写作写了吗？获奖写了吗？写了！运动，足球篮球，羽毛球算么？应该不算，等会有空也提一下。……还是不提比较好。创业实践，商业计划书，写了吗？天啊，没写，太好了！楚龙几乎要惊叫出声来。

果不其然，面试官多给了他一分钟，让他好好讲一讲自己撰写商业计划书的心得。他感觉自己回答得还不错。讲完之后，对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是什么信号？是自己讲得不够好么？”楚龙心里头七上八下。

他认真听了不少人的自我介绍，还在草稿纸上做了点记录，其中有讲得好的，也有讲得不好的，怎样才算讲得好呢？他认为，第一，得简短流畅；第二，能力展示上得有硬功夫；第三，最好能与面试官有眼神互动，加深印象，如能打动对方，那更加了不起。有几个女孩子表现得非常不好，磕磕巴巴，无所擅长，这几个估计已经被提前咔嚓掉。楚龙觉得自己的表现至少是中上水平。

大家做完自我介绍，另一位面试官提出让大家讲一讲对鲁迅先生的看法。

这是什么圈套？做财经媒体的怎么还能扯到鲁迅？他莫非是想进一步考一考大家的语言表达能力？又或者是想探一探每个人是否有自己的独立观点？时间紧迫，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关，可谓正对楚龙的胃口。鲁迅的书，他基本上都翻阅过，尤其是经典的短篇作品，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作为一个坚定的中庸主义者，他一分为二地评价了鲁迅，最后还感叹了一句：“鲁迅这个人，本可以不必每天都板着脸，他的敌人认为他凶，他的读者认为他不好打交道，所以，他不时刻板着脸怎么能行？”没想到，这句话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三个面试官也都笑了。不是嘲笑，是很明显的赞许的笑。

两轮之后是非现场的第三轮。三人当中坐最中间的大领导给大家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请大家写一写“风险投资”。

“领导好，请问这算不算仅是一个关键词，可以随便写的吗？”有人问。

“当然可以。”老者回答。

作文内容可以随便写，但字数有要求，提交时限有要求：三千字以上，次日中午十二点之前交。——交晚了视同放弃复试机会。这意味着留给大家的时间仅剩不到二十个小时。

楚龙对风险投资没有特别的研究，好在阿木那边有电脑，可以上网搜索点资料来看。他一回去就开始行动，扯出一张纸来罗列关键词，梳理行文框架。吃过晚饭，他开始落笔，写到快一千字觉得不满意，决定推翻重来。此时，店里来往的人很多，说话声音特别大，饱受干扰的楚龙很是懊恼。他能将这些人都赶走吗？当然不能！他们都是阿木的老顾客，老朋友。

正着急时，他的老乡玲子走了过来，察觉到了他的不适。

“这是在做么子咯？看把你急的。”她轻声问道。

“要写个东西，面试要用，明天就得交上去……”

“那你抓紧写，我不打扰你。”

“没法写啊，太吵了。”他愁眉不展。

“去我们店里，我给你找个好地方，保准你满意。”

楚龙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抓起纸和笔就起身。玲子领着他走过街道，走上楼梯，走过一条长长的暗巷，直来到她的单人宿舍。

“你这有电脑不？”

“有！”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玲子的房间里物件不多，光线很好，收拾得干干净净，弥漫着女孩子特有的香味。经玲子授意，楚龙坐在她的梳妆台边，展开她的笔记本电脑，速速开始干活。

到了晚上九点多，他才写完初稿，合计四千五百多字。他开始删减不必要的内容，检查语法及错别字，一改再改之后压缩到三千六百字。他关闭文档，闭目沉思，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细节处可以再精进。他想了又想，看了又看，打开文档又关闭，关闭又打开，写出的文章实在不能更进一步，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发麻的双腿，站起来打开门要出去。玲子静静地站在门口，看样子，她已经在这里守候多时。

“饿了吧，我买了点东西，咱们一块吃。”

楚龙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拎着个塑料袋，里边有两个还是三个一次性饭盒。他闻到了烤羊肉串的味道。

玲子果真买了不少的羊肉串，还有生蚝、鸡爪、茄子及一盒炒田螺。

“这个好吃，有老家的味道。”她抓起一只田螺，剔了剔上边的辣椒，用力一吸，螺肉便嗦地进去了她的小嘴。动作之精妙，很有艺术感。这一招，楚龙尝试多次学不来，只能用牙签将田螺里的肉费劲抠出来，再一颗颗吃下去。

两个人吃完夜宵，喝了杯茶就道别。

“给了场地，还请吃的，太感谢了！”楚龙颇觉得不好意思。

“有什么的，欢迎常来。我们下次可以喝点啤酒。”玲子果真是爽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