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蘇州，吃江南。

春天的江南，总给人间以无限诗意。

斜风细雨是诗，长堤烟柳是诗，春江桃花也是诗，而枕水人家，就是江南春这篇诗章的韵脚，押在光景明媚的时节。这时节，最叫人眼馋的地方，莫过于水墨缱绻的苏州了。

苏州人就这样，带着一身融融春意，从天地清明、惠风和畅中款款走来。拂去桃李飞花，流水间、田垄上，藏满了不可辜负好韶光的美味。整整一春里，苏州人随手轻轻托出一只盘，盛装的都是江南的烟火，是江南春天的另一种模样。

生在鱼米之乡，长在水乡泽国，温婉是苏州人天然的标签。这种天生的温婉，来自于天地的滋养——“不时不食”，是苏帮菜最基本的讲究。大约品得了最时鲜的美味，才说得出最动人的腔调吧。

而苏州人也顺应天时，在“取用”与“食用”之间别出心裁，赋予了苏帮菜一种“天人合一”的气质。吃过苏州的美味，体验过苏州人的生活，才会相信那句“与苏州相比，其它地方都是凑合”诚不我欺。

图 | 行云流水

正月的塘鲤鱼，二月的鳜鱼，三月的甲鱼，四月的鲥鱼，从初春到暮春，依次游出太湖，游上苏州人的食单。单是鳜鱼一样，苏州人就有多种吃法，松鼠鳜鱼、奶汤鳜鱼、火夹鳜鱼、叉烧鳜鱼，整吃腻了，再庖丁解牛般将鳜鱼炮制一番，瓜姜鳜鱼丝、糟溜鳜鱼片，甚至连鱼肚都能炒，用来下酒是独属苏州老饕的私密美食。

到底是物产富庶之地，吃起来浩荡又肆意，让人好不羡慕嫉妒恨。不怕吃完么？不怕！葑门横街为这份“春日苏州食单”兜着底呢。当外地人在此流连于美食时，老苏州已经在这里挑好了最时令、最新鲜、最地道的河鲜，当然还有蔬菜、水果。

“杭州不断笋，苏州不断菜”。野菜，永远是横街的主角，老苏州的春日最爱。才吟罢“桃花流水鳜鱼肥”，又剔着牙，望着窗外万丈春色，唱起了“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古老诗句。当季的荠菜，有一股山野的清香，可与豆腐同锅煮汤，也可与肉剁酱，包馄饨、炖汤团，怎么吃怎么好吃。

紧接着，马兰头、枸杞头、香椿芽等，就像帘幕般层层拉开了苏州人对春天的所有欲望。做苏州人，不怕对美食有欲望，只怕对美食没欲望，没欲望容易“一失嘴成千古恨”，因为食物和节令不等人。

水生土长的吃过了一遍，接下来就该吃树上的了。暮春时节，樱桃也下来了，大街小巷售卖，所谓“卖时新”。古代苏州文人别出心裁，仗着物富，还搞出过一个“樱笋宴”，送春迎夏、吟诗填词，享受生活享受到让今人汗颜。

食物就是季节，就这样不动声色赋予了春日苏州以烟火，让这个遍地诗意的地方，随着气候的变暖，日渐蒸腾起一片人间喜乐。这喜乐，是天地赐予的，也是苏州人自己创造的。

春天的节气，似乎都紧要，但清明却能脱颖而出，不特是节气，也是节日。清明是杏花带雨的湿润，也是天朗气清的景明，它就像春天的一个转折号，让苏州有了不一样的味道——青团子、清明螺、酱汁肉、腌笃鲜，一样都不能少。少了，就不是苏州春天的味道了。

“捣青草为汁，和粉做团，色如碧玉”。上海到宁波一段，把如此炮制而成的食物叫青团，苏州人偏偏多加一个“子”，叫它“青团子”，调皮又亲切，像一把盐洒进了炒锅里，清明这个底色悲凉的节日，于是有了不一样的味道，有了春晖，有了一团青青的、柔柔的背光。

“明前螺，赛大鹅”，苏州人在吃这件事上，永远把“时令”二字拿捏地死死的。清明前后，正是螺蛳肥美鲜嫩时节，太早，螺蛳瘦，太晚，螺蛳“牙碜”。不止是人与人之间有“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的恰恰好的缘分，人与食物，与天地万物，都有这样的“缘分”。

因为懂得，所以惜缘。在苏州，再寻常的人家，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春日家宴”，相同的食材，经过不同的烹制，散发出不一样的风味，合起来就是苏州春天的味道。

“七头一脑”，几乎是家家必备。所谓“七头”，除上文提过的枸杞头、马兰头、荠菜头、香椿头之外，还有苜蓿头、豌豆头、小蒜头，为这些“头”致谢幕词的，便是“菊花脑蛋汤”，提神醒脑、老少皆宜。

而水边生活的苏州人，吃着各种鱼与螺蛳的同时，还惦念着蚌肉。蚌肉与金花菜清炒，肉鲜菜嫩，端上桌来就是一盘“春意盎然”。而最沁人心脾的春意，则是太湖中两座洞庭山里出产的碧螺春。这种发端于宋代的茶，带着“吓煞人”的香气，走出江南，在中国人的舌尖上创造了另一场春天的盛况。

春天，是沉寂一冬之后，天地孕育的一场盛事。在这场盛事里，苏州人准确无误把住了春天的脉。在一春又一春的交替里，苏州人把春天吃进胃里，又把春天长成自己的一部分，于是，苏州不特景物秀美，而且人文昌盛：

她是在历史深处抖不落一身光辉的“东南第一大都会”。武将伍子胥最初在这里构建了规模宏伟的阖闾大城，从唐到宋，白居易、范仲淹等一代代文人，又将她变成最诗意的江南。有人开创，有人守成，也有人继承、弘扬。苏州，就像苏州的美食一样生生不息。

会吃的地方，永远都在酝酿一个亘古的春天。

编辑 | 土包包

-特别鸣谢摄影师-

漂浮咖啡y、行云流水

数九 · 七九第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