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难忍,莫过一个“穷”字——《金瓶梅》里那些有名的穷场面
《金瓶梅》里两大穷场面:潘金莲骂母,常峙节傲妻。
一个是亲人因穷反目,一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潘金莲过生日,母亲潘姥姥坐着轿子上门,来西门家给她过生日。
轿子停在门口,轿钱总共六分银子,潘姥姥付不起,跟潘金莲要。
潘金莲当时正兴高采烈褒贬别人,丫鬟过来要轿子钱,潘金莲登时像打了脸,不肯付这六分银子。
轿夫堵在门口不走,孟玉楼看不过去,帮她给了一钱银子。
潘金莲带潘姥姥回屋,痛骂:“今后你看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休要做打踊的献世包!’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我又听不上人家那bi声颡气。前日为你去了,和人家大嚷大闹的,你知道也怎的?驴粪球儿面前光,却不知里面受凄惶!”
骂得潘姥姥呜呜咽咽哭起来。
女儿和母亲,本是最亲近的关系,却把最恶毒的话语和情感发泄在对方身上,也是人伦惨景。
潘金莲嫁给西门庆,并不像人们以为的,嫁给有钱人就过上富贵日子。
她出身穷,在西门庆家依然穷。
元宵节妻妾们出去赏灯,别人都有皮袄,唯独潘金莲没有。
正房吴月娘让丫鬟给潘金莲拿一件旧的来,潘金莲嘴上不服气,说要穿就穿新的,可是穿上那件皮袄,宽宽大大的,才不言语了。
这个“不言语”,戳到人心上。
别人看不上的旧货,她穿上认真考量,真心觉得好,别人再怎么调笑她也不还嘴了。
后来李瓶儿死后,西门庆把李瓶儿一件好皮袄给潘金莲穿,吴月娘知道后大骂潘金莲:“一个皮袄,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提一声儿!都是这等起来,俺们在这屋里放小鸭儿?”
而潘金莲偏偏自尊心极强,她在这样攀高踩底、势利的环境里,心理处境比别人更加难过。
她的所有自尊心的受挫、平时因为穷受的鄙视、心里窝的火,都发泄在潘姥姥身上。
而潘姥姥,不过是个无能的老妪罢了。
潘姥姥早年丧夫,拉扯六七个孩子长大,卖过儿女,当过人贩子,如今老了没能力了,只能依靠潘金莲过活。
她精心筹办了一份礼物,来给潘金莲过生日。想必那一份礼物也是倾尽所有,为了不让西门家的其它女人们笑话自己女儿,不然也不至于连六分的轿子钱都拿不出来。
然而现实就是兜头冷水与大耳刮子,穷人是没有要脸面的资格的,也是不配享有天伦之乐和片刻开心的,高高兴兴上门给女儿过生日,却被女儿骂到痛哭。
也是可哀。
常峙节傲妻。
常峙节是西门庆的一个清客,家贫。
常氏夫妻两个租房住,诸事不便,过冬的衣服都拿去当了,没钱赎,眼看不能过冬,房东又催房租催的紧。
常峙节没办法,只好求应伯爵带他到西门庆家借钱买房子。应伯爵是西门庆第一清客,在西门庆面前比较有话语权。
西门庆答应正在进的一批货到家,兑出银子就借给常峙节,让他回去等。
可巧西门庆这段时间应酬多,就把常峙节这件事耽误下了。
常峙节每天到西门庆家门口去打听,都说西门庆不在家,就空回了。
回家后,常峙节的妻子奚落他:“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房子没间住。吃这般懊恼气。你平日只认得西门大官人,今日求些周济,也做了瓶落水。”
常峙节呆呆坐着,不做声,只好又求应伯爵带他上门去借钱。
西门庆日日和妻妾们在园子里快活,常峙节上门正看见小厮搬了一箱衣服,西门庆说给妻妾们添点秋衣,这只箱子只是正房一人的,也才够一半。
常峙节感叹:“六房嫂子,就六箱了,好不费事。小户人家,一匹布也难得,哥果是财主哩。”
西门庆让屋里拿出十几两一包碎银子,让常峙节先去添点冬衣,等货兑出银子,再借给他四百两。
常峙节揣着银子满面春风回家,拿出来放在桌上,对妻子指桑骂槐说:“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来时,不受这淫妇几场气了。”
妻子见常峙节拿回银子,高兴地去他手里抢。常峙节说,你平时总是骂我,现在看见银子开心了,我如今有钱了,不再跟你过了,再找一个去。
妻子又赔笑问银子到底哪儿来的,常峙节仍然拿捏着架子。
妻子略感心寒,说我埋怨过你什么?只不过想要个家,我给你做老婆,不曾有什么闪失,你现在怨我,真是枉我一片心。
妻子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垂泪。又没人劝解,两人就闷坐着。
常峙节心想,女人家也是难做,她受了辛苦,埋怨我,也怪不得她。如今我有了银子就不理她,也是薄情。
于是好言劝慰,两人才和好。
常峙节去街上买了米,买了一大块羊肉,妻子问买这么多肉干什么,常峙节说你受了许多辛苦,别说这羊肉,就是牛也该宰几头请你。
两人调情玩笑,肉做熟后,常峙节说自己吃过了,让妻子一个人吃。
又出门给妻子买了许多衣服,妻子欢天喜地过了一天,埋怨话都丢到东洋大海里。
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常峙节夫妻俩的感情,其实是非常好的。
常峙节不是个不知冷热的男人,妻子也不是一味埋怨生事的悍妇。
两人间的所有不愉快,都是因为穷。
穷,让他们时时刻刻都活在紧迫里,房东催着,严寒逼着,夫妻间正常的情乐根本起不来,只能把焦虑、辛苦发泄在对方身上。
西门庆家随随便便一包碎银子,拿到常峙节家就可以改变两个人的人生状态,借来的银子欢天喜地,丈夫以此撑腰贬斥妻子,富与贫之间的对比落差让人觉得难堪。
然而,潘金莲和常峙节都折在太看重颜面上。他们没有成为富人的能力,也撂不下脸跪舔富人去获得什么。
同样是穷亲戚,吴月娘的娘家人就积极上门,巴着西门庆做买卖,吴月娘受了气,她娘家嫂子还劝她巴结着点西门庆。
穷伙计韩道国,西门庆和他妻子私通后,他喜不自胜,让妻子好生伺候西门庆,西门庆去他家,他就躲到铺子上,给西门庆腾地方,以此在西门庆身上获得更多利益。
在现实中,我们大部分人是穷人,哪怕中产白领,也不过是资本拥有者的伙计和管家。
要拥有,就要违心放下什么、吞下些什么,要活的腰板直、骨子硬,就要接受清汤寡水的事实。
那么,该怎么选呢?
是什么时候放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