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 台灣下一個金礦？｜天下雜誌
北京市，KTV的包廂內，傳出一首首張惠妹、任賢齊、周華健的新歌，熟悉的旋律，讓人誤以為身在台灣。
去年十月，瓊瑤連續劇「情深深雨濛濛」在大陸中央電視台全國聯播。接下來幾天，大陸各省電視台也陸續播放，有的一天播四集，假日甚至播八集。
一時之間，整個中國大陸，民眾幾乎都在看「情深深雨濛濛」。「他們估計，全大陸大概有六億人在看這齣戲，大陸市場實在太恐怖了，」製作人平鑫濤直言。
鏡頭再轉到另一個場景。華視攝影棚裡正在錄綜藝節目「超級星期天」。在這裡，幾乎每週都有東南亞華人組團來看錄影，到了寒暑假，還會吸引許多北美留學生。
台灣的綜藝節目在華人地區相當受歡迎，因此，他們來台灣，最興奮的事情之一，就是能親自到攝影棚看錄影。
走進華人世界，台灣的流行歌、連續劇、綜藝節目，普及的程度相當驚人。仔細觀察，影視娛樂業其實是台灣在科技產業之外，另一個仍具有生猛活力的產業，也是台灣經濟轉型發展軟體內容的要角。
全球眼睛直盯大陸市場
前主計長、中山大學決策科學研究中心主任韋端在「展望台灣娛樂產業前程」一文中指出，從美國到歐洲，電子科技產品成熟，市場需求及投資都已趨緩，而多數的生產要素，則已移到娛樂產業。只要有好的電影、電子遊戲企劃案，錢就蜂擁而至。「任何產業，如果忽略了娛樂因素，下場必然就是揮別市場，」韋端點明。
競逐娛樂媒體市場，其實早已是全球化的趨勢，最明顯的現象則是跨國媒體巨擘的成型。
去年底，在法國以經營自來水供應、垃圾處理事業起家的威望迪（Vivendi）集團，繼併購電信、有線電視、唱片等事業後，又買下美國網絡公司（USA Networks）的娛樂部門，已成為全球僅次於美國線上——時代華納的媒體集團。
此外，梅鐸的紐斯集團以及德國的博德斯曼（Bertelsmann）集團，都在各個語系中佔有一席之地。
反觀在全球61億人口中佔了五分之一強的華人世界，至今尚未出現大型媒體集團。於是，全世界的眼睛都盯著這個市場，或者，明白地說，就是中國大陸。
根據AsiaCom公司的統計，大陸12億7500萬人口中，有3億2800萬的收視戶，平均3.7人有一台電視。
平鑫濤指出，中國大陸有三千多個電視頻道，一年就需要一萬小時的連續劇數量。「他們太需要內容了，只要拍得像樣的，在大陸就非常受歡迎，」平鑫濤說。
這種吸引力，誰也擋不住。而台灣的機會與潛力，則顯然在所有海外人士之上。
華文音樂研發中心
首先，文化的相近性給了台灣最好的機會。
滾石網絡科技執行長段鍾潭指出，娛樂性的產品必須訴諸情感，消費者會選擇跟他們在感情上比較能互動的文化產品。因為語言、文化的親近性，台灣的娛樂產品能輕易地打入大陸市場。
此外，台灣的中文化程度高，對情感的詮釋，也頗能貼近華人的內心。滾石音樂總經理陳勇志便強調：「同文同種的溝通優勢是很難跨越的，有些文化對我們來講是生活常識，但對老外就會講不通。」
在文化相近的優勢下，台灣又擁有豐沛創作人才，因此能一直保有娛樂文化產品的原創性。
以流行歌曲為例，從一九七○年代民歌時期開始，歌手訴求「唱自己的歌」，因此累積、培養了許多詞曲創作人，為現在的流行歌曲創作打下深厚的基礎。
因為原創性強，台灣的地位便等同於華人音樂的「研發中心」。陳勇志分析，研發中心的意義在於：「你知道這個時代與環境需要什麼樣的藝人(artist)，如何讓他產生，以及他應該唱什麼樣的歌。」
此外，身為一個音樂研發中心，台灣對流行音樂的「嗅覺」也特別敏銳。唱片公司或音樂製作人可以判斷一張專輯應該有什麼歌，怎樣的詞曲和音樂風格會受歡迎。
簡而言之，台灣的唱片工業深知經營、包裝、行銷歌手的know-how，而這些知識，其實也必須以文化為底子，這同樣是外國國際公司的弱處。
台灣對大陸有夢幻魅力
「國際公司很懂商業性那一套，但在這裡，原創性比商業性重要多了，因為你永遠不缺商業機制，」陳勇志說。
另一方面，台灣很早就開放影視市場，接收來自世界各國的資訊與內容，國際化的程度高，品味與操作模式也與國際同步。
平鑫濤以最近在台灣收視率很高的大陸連續劇「大宅門」為例，雖然劇情吸引人，但打光技術和國際做法不同，畫質總是偏黑，看起來並不舒服。
同時，大陸劇少用特寫鏡頭，主角與配角都混在一起，無法凸顯出來。相反地，先進國家的電影或電視節目，訴求明亮、特寫、節奏快的特點，台灣的戲劇都追得上。
因此，儘管大陸歷史劇受好評，但大陸的時裝劇卻是連自己人都不愛看。
因為時代感夠強，台灣的流行文化商品，對大陸消費者而言，有一股無形的魅力，而魅力背後，則有著深層的社會心理因素。
麥肯鍚公司顧問陳玲珍點出，台灣是世界上最早進入經濟繁榮、民主富有的中國人，因此，對大陸群眾而言，任何台灣的產品都有點夢想色彩在裡面，有一定的吸引力。
「就像我們小時候看美國的蘋果、美國的可樂、美國片一樣的有吸引力，」陳玲珍說。
宏碁集團董事長施振榮曾經提出著名的「微笑曲線」理論，也就是將來最有競爭力的產業，必然是核心能力落在微笑曲線「創意」與「行銷」兩端的產業。很顯然地，台灣的娛樂產業，正是少數核心能力站上曲線兩端的產業。
最佳的操盤位置
未來，台灣可以扮演娛樂產業整合者的角色，強化競爭力。
與影評人焦雄屏一直在國際電影圈中與國外企業交手的電影監製徐小明指出，台灣文化上比香港成熟，對資訊取得、現代商業運作與管理經驗，又優於大陸，是個很好的「操盤」位置。
「娛樂產業不是說一定要在哪裡做，而是操盤的總部在哪裡。台灣有能力匯集資源、創意與資金，再由這裡去企劃、發動，讓商品在不同的華語區製造，」徐小明說。
台灣擁有的策略性地位相當可貴，而與大陸交往的經驗更是無人能及。
《看不見的新大陸》一書作者大前研一在提到台灣的經濟發展優勢時便點明，世界上能夠成功在大陸做生意的例子，寥寥無幾。
然而，「你們（台灣）在大陸有成功的經驗，對中國的了解比誰都多，了解當地的市場機制和管理方式，會說中文、英文和日文，這就是最大的誘因，」大前研一強調。
台灣雖然有前進大陸的優勢，但最大的對手其實也在大陸。
這幾年來，大陸經濟開放，在聽多、看多了台灣的流行歌與連續劇後，大陸慢慢有自己的創作，也逐漸抓到流行的品味。
台灣華納唱片總經理周建輝指出，文化流行產品本來就有在地性，創作也不難學，「大陸自己的流行音樂，不久也就會起來了，」周建輝說。
同時，深知國內市場的重要性，中國大陸政府開始保護自己。除了加入WTO延後媒體的開放時程外，現在他們已用種種規定來限制外來娛樂產業。
以戲劇為例，二○○○年開始，大陸官方將連續劇區分為協拍劇、合拍劇及國內劇。
保護政策
協拍劇的限制最少，人員、資金都可由拍攝單位自己出，但不准上國內的黃金八點檔。「拍協拍劇等於放棄大陸市場，」平鑫濤解釋。
另一種合拍劇則規定拍攝單位必須有一定比例的資金到位，同時要與內地的電視台合作，播出集數限制在三十集左右，並要通過審查。
最受到保護的則是國內劇，這種劇沒有播放集數限制，同時也能登上黃金時段，觀眾最多。
當然，國內劇的限制也最多。港台工作人員不能超過五人，編劇、導演、演員都算在內。同時，主要演員必須一半以上用大陸演員。
中國大陸以國內劇來取得台灣的經驗與合作，同時也積極培養自己的製作、演戲人才。
甚至，大陸還積極扶植國內大型媒體集團。
去年底，中共成立「中國廣播電影電視集團公司」，成員包括中央電視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國國際廣播電台、中國電影集團、中廣影視衛星公司，主要經營廣播、電視播放、電影製作與有線和衛星傳輸。這是中國國內最大型的媒體集團，被稱為媒體界的「航空母艦」，目的在強化中國娛樂媒體的競爭力。
相反地，台灣對娛樂文化產業人才的培養，卻在開倒車。
每年花二百億買節目
崑山科技大學公共傳播系教授李天鐸指出，現在台灣電影公司、電視台多不願投資拍片、培養人才，而只是便宜行事地買外片來播放。
結果，以買家的身分，讓台灣變成亞洲最大的影視娛樂市場。「粗略估計，台灣平均每年花兩百億現金在買影視節目，」李天鐸說。
這種情形在電影界最為嚴重。
根據新聞局的統計，台灣一九九九年超過25億台幣的電影票房中，國片只佔0.46％，港片佔2.87％，外片則佔了96.67％。
台灣的國片消失，但電影市場並未消失。焦雄屏指出，台灣的電影是好萊塢的第九大市場，對外片的消化能力則是全球第七。「台灣人愛看電影愛得要命，結果整個市場就變成西片的市場，」焦雄屏說。
另外，娛樂產業結構不健全，也讓台灣要繼續發展碰到難題。
李天鐸指出，在所有的影視娛樂業中，電影的投資成本雖然最高，但價值效益也最高，而台灣在這一塊卻形同放棄。（表一）
相反地，影視節目中，新聞節目的成本最高，但價值卻是最低，完全沒有重複使用的價值。然而，台灣在新聞節目的投資，卻遠甚其他。「根本已經呈歇斯底里性的競爭，但競爭力跨不出台灣，」李天鐸說。新聞節目第二天就沒效，也沒有外國人要看台灣的新聞節目。
同樣競爭力跨不出台灣的，還有本土劇。
台灣近幾年來，本土劇的產能最為旺盛。然而，這些戲劇的語言及所呈現台灣獨有的草根性，都讓它無法外銷。「飛龍在天的收視率再好，也只能留在台灣播，我們不能只拍鄉土劇，」李天鐸說。
盜版侵蝕獲利
資源的投資失衡，讓台灣影視娛樂進一步發展的路受限，而盜版的現象難以遏止，更讓企業的生存受到威脅。
以盜版最為猖獗的唱片業來說，根據IFPI（國際唱片業交流基金會）調查，台灣夜市中，有1460萬片（卷）盜版品流通，佔正版的36.5％，盜版品侵蝕唱片市場的總值一年高達一百億台幣。
業者的獲利受到侵蝕，自然沒有錢再繼續投資創作人或歌手，產業將走向惡性循環。盜版的猖獗，同樣也嚴重打擊國片的生存空間。
發展娛樂經濟，眼看是台灣未來極有潛力的一塊沃土。現在，台灣和大陸仍有一段時間差的優勢，然而，這個優勢能持續三年、五年，還是十年？擺在眼前的問題，顯然是個關鍵。